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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人节的悲剧

短篇小说2018-05-10 02:59快读网秩名

  愚人节的悲剧
  她觉得自己正在广阔无垠的雪原上跋涉,齐膝深的雪致使她的跋涉很艰难,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劲,但她仍然不辍地将腿迈出又拔起,迈出又拔起。风卷着雪袭击着她,吹得她睁不开眼,站不稳身子。“我的希望啊,你在哪里?发源于心中的河啊,你又在哪里?”在风啸声中,她大声地呼喊着,但那呼喊刚出口就被风啸湮没了。为此,她不禁泪流满面,喁喁道:还有谁的成长比你更艰难,冰封的雪山和单调的沙漠紧紧地夹袭着你,塔里木河,难道你真的被风雪埋没了吗?
  就在她话音甫落之际,突然——
  风停了,雪止了,茫茫雪原上长出了一株雪莲,很高的,几乎和她一般。刚开始只是一个花苞,慢慢地,花苞开了,散发出金灿灿的耀目的光来。在这金灿灿的光芒照耀下,雪一下没了,几十米的前方突然显露出一条冰河,眨眼间,冰化了,河水轰隆轰隆地涌流了出来,仿佛是在向她呼喊:不要失望,不要忘了寻找……
  她惊喜得满脸泪水,张开双臂撒腿就向河奔去:啊,塔里木河,我心中的河,我终于找到你啦!
  “咣当”一声响,使雪莲从梦中一下惊醒了过来,“姐姐,我要屙尿。”原来是妹妹雪灵。雪莲拉了下灯绳,灯不亮。她赶紧下床趿上了拖鞋:雪灵,别慌,姐这就给你点灯。她在书桌角摸着了预备好的火柴,“哧啦”一声点燃了煤油灯。
  这下雪灵看见了尿盆,径自方便去了。
  雪莲扶起雪灵刚才碰倒的小板凳,舒出一大口憋在胸口没敢出的气:还好碰倒的只是一只小板凳,否则父亲……然而,很快地,仿佛只是瞬间,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刚才的梦境:啊,这真是个激动人心的梦啊,它完全可以化作一个具体的意象放进正在修改的诗里。
  这样想着,她便决定不再睡了,趁着脑海中还留有一些梦的画面,披件衣服坐在桌前急忙写她没起名但却是歌赞塔里木河的诗:
  敌人嘲笑你:死了吧,你这没有援军的卫士!
  你默默无语,只忍辱负重潜入地下,
  穿河西走廊,叩玉门关:
  春风啊,快来!大漠的绿洲渴盼春天!
  终于,春风解冻了你的脉搏,
  让你载着浮冰白雪的征帆奔泻向前,
  追击敌军远遁西天,
  再也不敢企望玉门关。
  啊,塔里木河,你这象王昭君一样出塞的河流哟,
  是祖国河流一族中最秀美的女儿,
  谁说你没流到东海,
  看那最会传颂民意的云朵和牧歌吧,
  甚至都把你带到了日本、朝鲜……
  “怎么亮着灯啊?”大概是油灯的光映进了挂着布帘的里屋了吧,父亲在床上翻着身嘟哝了一句。
  她不由惊恐地停下了笔:“啊,爸,我准备起来蒸米饭了。”
  “嗯。”她的父亲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睡了。
  雪莲瞄了眼桌上的马蹄表,时针指着六点半,也就是说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半年前母亲因病去逝了。按以往的惯例她也是这个时候起来做饭的。今天饭食简单,又有昨天做好的菜,其实半小时就足够,但起来了再睡下已是不可能,况且还有刚写两节的诗需再续。
  哎,那就去厨房吧。她叹了口气,端起油灯,挟上诗稿进了外屋的厨房。
  一
  “你听听外面,现在谁不在议论你,谁不说你,好高鹜远,不务正业,就连你的老师都对我说:白雪莲整天写七写八,还不是为了捞几个稿费,你听听,难道我缺几个钱要你赚不成?老子打麻将打好了,一晚上就挣几百,谁稀帘你那几个区区小钱。以后不许你再写了,否则……”早晨,当铲煤工出身的老白起床看到女儿白雪莲又在背着他坐在灶门口写诗的那一刻起,他就反复对白雪莲唠叨个没完。正在吃饭的雪莲听了她爸的这番话,特别是听到否则就把她写的作品毁了。她象被谁猛抽了一鞭似的打了个寒颤,捧在手中的碗都颤动着差点摔在地上。
  老白仍然唠叨着,并且提高了嗓门:“哼,现在什么最吃香?不就是数理化吗?什么文学?音乐?什么艺术这,艺术那,都顶个屁用!搞不好还要担个政治风险。”
  这种错误观念在老白这是有依据的:文革中,他们小镇就有这么一个从北京下放劳教的诗人,白天扫街出厕所,晚上还要被揪斗交待思想问题。连八岁小孩都敢随便欺侮他。只四年的时间,他就被那帮造反派摧残死了。死时那个凄惨相,谁见了都不忍目睹:四十二岁的人只剩一把皮包骨头,仅三十七公斤。
  由于以上的原因,老白对文学艺术存有偏见和敌视就不难理解了。再加上他是个大老粗,没一点文化,自老伴去世后,精神上又没了寄托,镇子上一帮游手好闲的人趁虚而入,拉着他一起喝酒和打麻将,刚开始只是玩玩,没想几个月就上了瘾,除了吃饭,睡觉,家里啥事不管,一门心思打麻将。碰到赢钱的时候,情绪还好;碰到输钱了,摔盆子砸碗,见谁骂谁,要多粗俗有多粗俗。
  偏见!多么可笑的偏见!做为一个共产党员的父亲,她真不理解他怎么可以这样的话教育子女?!他怎么可以诋毁生活中那些最美好的艺术和文学?!雪莲低头看了眼碗里只吃了两三口的白米饭,又看了眼仍在继续唠叨不休的父亲,说不想又不由地想起了走了还不到七个月的母亲。母亲是有文化的,而且很贤惠,从小就疼爱她,并且也理解和懂得她。可是恰逢她成长的关键时刻却走了。
  雪莲这样想着想着,突然感到有股强大无形的压力向她胸口压来,越压越紧,只感觉似乎就要喘不过气来了。鼻子也一阵阵发酸。她强忍往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轻手轻脚将碗筷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身准备去取挂在墙上的围巾和书包。正这时,哥哥雪亮说话了:
  “爸,你不说了行不行?!看大妹连饭都吃不进去了。整天对雪莲唠唠叨叨,明明雪莲学习好好的,不知听了哪个人的一面之辞,一没事就唠叨来唠叨去,一会儿说雪莲数学不行啦,一会儿又说雪莲瞎写八写了,雪莲哪里不行了?上学期还被评为三好生吗!”不知是因为雪亮是儿子,还是这几句话说得本就在理,老白——雪莲爸竟一时噎在了那里,犹如骨埂在喉,半天没再吭气。
  雪莲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了,很感激地看了哥哥一眼。她没想到平时很少开口说话的哥哥竟还是她的知音。她张张嘴刚想对哥哥说几句感激的话,却不想正在这时,嘴里填满米饭的小妹雪灵却指手划脚,含含糊糊地唱开了:
  大老粗,瞪眼瞎,
  不懂文化不学习,
  只会提笔胡乱画。
  大老粗,瞪眼瞎,
  抽烟喝酒打麻将,
  扛起煤铲肩上挎!
  还没等小妹把这首诗的最后几句吞吐着唱完,哥哥雪亮就忍不住捂着嘴“嗬嗬嗬”笑起来。而老白听了却发火了,朝雪灵又吼又叫,就差没过来打巴掌了。本来正在望着哥哥微笑的雪灵,吓得“哇”一声大哭了起来。雪亮忙走过来,边用手抹去妹妹脸颊上的眼泪边说:雪灵,别哭了,快别哭了,以后别再这样说爸就是了,啊?
  站在一旁的雪莲刚听了小妹雪灵用五六岁娃娃特有的童音唱出的这首去年矿上新分来的大学生编的滑稽诗时,竟也忍不住笑了笑。但一听到爸爸的吼声,妹妹的哭声,便又敛笑息声。转过身,干脆围巾一围,书包一背,正准备出家门时,哥哥却把小妹哄好了,这不,哥哥正叫小妹拿甜饼呢,可雪莲却道了声“算了,不吃了”便走出了家门。
  门外的天地是冰冷的风雪黎明,呼呼的狂风夹杂着飘飞的大雪,风和雪呼吼着,奔突着,朝着这个仅只十五岁的少女扑打而来,然而,雪莲却全然不顾,只是一刻不停地向前一直走。
  风卷着雪,雪许久才慢悠悠地飘落下来,可是刚落地,又被一股更强的狂风飞卷了起来,雪花在半空中飘飞着,旋舞着。
  风声中,偶尔能听到几声“姐姐——,快回来……拿……你的甜饼……”的叫喊声,但不久便被长啸的风雪声淹没了。雪莲的身影也渐渐远去了,模糊了。雪地上只留下她的两行脚印,但很快又被飞旋来的雪埋没了。
  二
  室外是风啸雪舞的严寒清晨,而在塔里木中学初三(5)班的教室内,却洋溢着春天的温暖,夏天的火热。这里,男生们正围坐着谈笑风生。只听一个说:哎呀,听说下月底化学要抽考。另一个嚷道:我还一点没复习呢。
  你没复习怕啥,你旁边坐着最好的学习尖子,到时候让她帮帮忙不就完了。另外还有一个如是说。
  是啊,是啊,我们可没方军你这样的福气啊。更有男生附和道。
  而女生们则挤坐在教室后的桌椅上,对着后墙挂的前两天刚出的黑板报议论纷纷。
  “嘎”地一声门响,一个包着围巾,满身沾着雪花的人走了进来,同学们在扭头看清进来的是白雪莲的同时,嘀铃铃的上课铃也响了起来。顷刻,同学们各就各位,教室里一切热闹喧哗的笑语声也嘎然而止。
  这两节课是雪莲最喜欢的语文,可她怎么也听不进去。雪莲此时的心情谁能懂呢?父亲的唠叨,哥哥的支持,妹妹的呼喊……痛苦,羞怯,恐怖,安慰——诸多情感都同时涌进了她这个还没丰满的少女的心,这叫她怎么能承受?!
  单是父亲不让她从事课余文学创作这件事,就使她感到有无限的痛楚。特别是这一个星期以来,父亲总是唠叨,她的心被一次次捅出血口,而父亲却全然不知。她感到痛楚,悲伤,虽然自小到大她几乎没得到父爱,家庭对她的教育也很少,但她却懂事地从没叫冤过。不管叫她干啥,她总是百依百顺的,但可叹的是,她的父亲还是重男轻女。在家里,一切家务事他总往雪莲身上推,从不给哥哥雪亮分配一点儿。就这还不算,如今,他又逼着雪莲忍痛割爱,这怎么能使她受得了呢?父母之爱,是每个孩子成长过程中都该得到的,然而,雪莲从父亲那得到的从来都是严厉的训斥。对此,她也习惯了,没有过怨言,她把这种没有得到的爱奋身孤注于文学创作中。开始她只是把它作为消愁解闷,增添欢乐的精神享受,但后来她却渐渐被文学迷上了,吸引住了。可是,父亲不准她写,凭着在外面道听途说来的“流言蜚语”,竟指责说她“不务正业”!
  在她的成长途中,唯一给过她心灵慰籍的就是她邻家的姐姐李艳,可惜李艳如今举家去了巴音郭楞大草原办农场了。
  那是雪莲十岁那年,因为新疆生活艰难,雪莲父亲委托他一个朋友把雪莲带去西安古城给爷爷奶奶,恰逢李艳一家回甘肃老家探亲,大家便一起乘车同往。
  走时,雪莲父亲把一个月的工资30元钱全给了带雪莲的叔叔,而带雪莲的叔叔却把30元揣在身上,不给雪莲买车票,拍拍雪莲的脑瓜说:小丫头,机灵点,钻过那边的栅栏空隙,上五号车厢找我吧!
  雪莲钻过去了,却上不了车,一方面上车的人太多,车门也高,另一方面列车员问雪莲要车票:你的票呢?没票怎么能上车?!
  哎!这是哪家的孩子,还没成人,就知道噌国家的便宜?!
  雪莲急得直跺脚,然而此时那带她的叔叔不见,李艳的父亲——李鹏飞叔叔也不见。
  雪莲没办法,只好忍住眼泪往下走,想到下面的车厢上上看。第六节车厢没上去,第七节车厢也不让上。眼看着火车鸣笛要开了,雪莲心中忽然涌上一股被这世界遗弃了的悲哀,她哇地一声哭开了:叔叔,阿姨,你们行行好吧,我和爸爸妈妈走散了,车票在他们那,我现在找不到他们啦,嗯……嗯……
  一个解放军叔叔实在看不下去,把她递上了车:你们有人的感情没?凭啥折腾一个孩子,为难谁也不能为难孩子啊。列车员和乘警便谁也不吭气了。
  乘警要送雪莲回五号车厢,她怕露馅,便抹着眼泪说:不麻烦你们了,上了车就不怕了,因为他们肯定在车上,我自己慢慢找吧。
  当雪莲找回五号车厢座位时,李鹏飞叔叔正和那带她的叔叔怒目圆睁着吵:小白那娃要是丢了,我和你没完!
  我和你没完,我和你没完!这声音轰鸣着,轰鸣着,洞穿了若干年的时空,一直到他要离任那天的大会上。不过那轰鸣微带着醉醺醺的酒气。他上台是这样装醉做离职报告的:狗日瞎的贫下中农代表同志们:你们好!驴日下的四人帮想复辟,复***的辟!人们在捂肚畅笑声中把他轰下台。第二天他便以自己是大老粗没文化为由辞了职,拿了个正区级干部的退休工资回巴音布鲁克创办私人农场去了。李叔就如此巧妙地消溶了某些怀疑他是“三种人”,想清理他的霄小之辈的企图。
  李艳在一旁帮腔的声音把雪莲的思绪拉回到那年的车厢:就是嘛,你怎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
  但她一转睛便看见了雪莲,眼睛呼一下亮了:雪莲回来了,雪莲回来了!
  一下子所有人“哗啦”围上来,雪莲疲惫地笑着对李叔说:不怪别人,是我自己要特意那么做的。其实我早在7号车厢上车了,但人挤,过不来……
  唉,我们去找过啊,咋没见?!李艳嚷道。
  我在一个解放军叔叔那,他带我到吃饭车厢去了。
  “噢”众人吁出一口气。雪莲又说:
  我累了,多想躺下睡一会。
  带她的叔叔正愁没座位给她坐,赶紧在桌几下铺上一块塑料布:来来来,就躺这,就躺这!
  李艳递过怀里的小包裹:用这当枕头。
  雪莲躺下了。晚饭打来时,她没有吃:你不是生怕我花你的钱吗,那么我就替你省点好了。她心里暗暗对那带她的叔叔说。
  车过柳园,所有人都半醒半睡,雪莲可以说就已经睡着了。忽然一个扒车的,和着轻爽的夜风从开着车窗口翻了进来,先脚踏桌几,然后双脚就要往下踏。
  李艳刹那间醒了,她惊叫雪莲的同时,哧溜下座位,一把把雪莲的身子推到一边。
  那扒车的双脚擦着雪莲的身子边踏下,踏着了李艳的一只手。
  李艳“啊”地一声惨叫,随机双手抱牢那人的腿,在左腿上毫不示弱地“啊呜”就是一口。
  雪莲惊醒时,李艳正举着小拳头象小母猫追耗子一样追着那扒车的猛击猛打。
  满车厢的人都醒了。老李叔放下开着的车窗,扶起雪莲:伤着你没?!
  雪莲摇摇头。
  李艳还在不罢休地战斗。一边打一边骂,那扒车的只是一个劲地羞愧地躲闪,退缩和解释。满车厢嗡嗡着:
  这扒车的也真没眼,万一踏伤人怎么办?
  这小姑娘也真够辣的,长大了绝对是个谁都不敢惹的主儿。
  第二天,李艳便也躺在了座位下,昏睡中雪莲感到有人抱起了她的头,并喂她蛋糕和水。雪莲睁开眼,看到的是李艳泪光闪闪注视她的眼睛。
  “你爸咋托这样一个人照顾你?”
  “没办法啊,他自己都顾不了自己,能找个人并且肯带我,已是很不错……”
  雪莲无奈地闭上了眼。
  火车的“咣当咣当”声里,雪莲在迷糊中叫了两声妈。李艳紧紧地抱了抱她的头。雪莲感到她眼里包含着的心酸的泪,就要流出来了。脸上突然有了一种柔软的温暖——原来李艳的脸正贴着她的脸。
  “你不是没姐吆,叫我姐姐。”
  雪莲想睁眼看看她,但害怕泪流出让她看见。犹豫了一下,最后终于轻轻叫了:姐姐
  而现在,李艳也不在这镇上了。前几天还来信说,大草原可好了,她们的教师可好了。星期天带她们看了塔里木河的最后一段——台特马河,看了天鹅湖……她们的老师叫李光武,是个很了不起的诗人,写了很多激情澎拜的诗。
  “雪莲,不舒服吗?”雪莲想着,正想着,突然被拿着语文书走过来的严老师打断了思绪。
  “不,不,没什么,没什么。”雪莲忙抬起头,答非所问地回答。
  “那就赶快拿书随大家一道读吧。”
  “嗳。”雪莲边应答着,边扫视了下左右两旁的同学,发现他们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不由内心一阵慌乱,脸也“刷”地红了。她拿起书,低下头,茫无目的地乱翻起来。
  还好,这时她的同桌方军,看出了她的焦虑,向她小声地透露道:一百二十七页,二十课。
  三
  放学了,白雪莲为同学珍珍讲解了一道题,讲解过程中,突然激发了她解另一道题的思路。和珍珍作了别,她便想去找代老师切磋切磋。刚出教室没走几步,便被张新,吐逊·艾买提,李兵等几个人堵上了。这几个人有上初二的,有上初一的,还有上六年级的,他们都是老留级生,不好好学习,整天打架斗殴,例来是校方头疼的人物,一般老师见他们都要礼让有加。张新逼视着白雪莲道:你就是白雪莲吗?
  白雪莲惶恐地点点头:我是。
  张新点燃一根烟,吐出一口气,然后说道:我们是这个学校的F4,这个学校的好多事实际上是我们说了算。这点,我不说恐怕你也有所耳闻。今天我们在这里先给你敲个警钟:你是我们大哥方军看上的人,一般情况下我们不会为难你,只要你以后侍候好方军,你爸欠方矿长的三仟元赌债也可以不追究。识相点,以后配合、侍候好我们大哥才是你最好的出路。说完,又连吐三个烟圈,才一挥手,打了个唿哨,带着李兵等人走了。
  看着这群人的背影,雪莲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她倒吸着冷气想:老天,爹怎么会欠下三仟元的赌债,这可怎么还呢?
  这样一担忧,她把找代老师的事就放一边了,也顾及不了什么题不题了,肚子在惊吓中竟一时不舒服起来,于是便向厕所跑去。刚蹲下方便,便听隔间的一个小女孩唱道:
  决心书,决心书,决心不读书,
  读书苦,读书累,不如加入F学会,
  有金钱,有地位,还有漂亮的小妹妹。
  雪莲一听这声音咋这么熟,扭头一看:是林燕,她是住雪莲家前面的小燕子。
  小燕子,跟谁学的?雪莲沉下脸,严肃而厉声地说道。
  我哥哥呗。林燕并不怕,倒是蛮欢快地答道。
  以后再别唱了,让人听到不好。雪莲见厉声训斥没有作用,便柔声劝道。
  才不呢,雪莲姐,我们一唱这个歌,老师就不敢管我们了,罚抄的作业都不罚了。林燕说道。
  雪莲只感到一丝丝心痛,啊,小燕子只是个二年级学生啊,她哥哥林升她也认识,那是四(1)班里的一个漂亮小男孩。多么好的孩子,他们都是祖国的花朵,国家的未来,怎么现在都变成这样?教育的出路在哪里?祖国的希望又在哪里?!
  雪莲姐,再见。林燕走时给雪莲道了个别,而雪莲一味深思,竟然都没听见。
  四
  三月三十日是个星期二,正在副矿长办公室里办公的方军爸,接到学校教方军化学的代老师的电话:老方么,你儿子方军和他的同桌白雪莲在今天的化学考试中联合作弊。你说,我该怎么处理呢?
  五
  雪莲感到冤啊,考试时方军多次用胳膊碰她示意她照顾点儿,她都没理,没想到还差十五分钟就要考完时,方军一个趁她不注意,扯过了她的试卷。她“哎”了一声,刚抓住卷子要再扯回来,监考的代老师恰转身回望见:白雪莲,方军,你们就是这样互帮互助的吗?!别考了,你们出去休息吧。雪莲站在座位旁,双眸隐含着泪花,刚想解释,走过来收卷子的代老师一挥手禁止了她:行啦,什么也别说了,今天我只相信我的亲眼所见!雪莲“哇”地一声哭着捂住脸,委屈地跑出了教室。
  六
  三十日晚雪莲没敢回家,被深知她家情况的好朋友珍珍扯回家同床歇息了一晚。三十一日晚珍珍还挽留雪莲呢,但雪莲心里有种惶恐,总觉得平静中孕含着什么危机。于是,晚饭后她不听珍珍的劝阻,天蒙蒙黑时回到了家。她走进自己的闺房,只见满地都是撕碎的自己的日记本,摘抄本,小说,散文稿的碎片。啊,自己锁着的抽屉竟然被人撬开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顿时漫过全身的每一处。“哥哥刚出去。”正在玩弄洋娃娃的小妹雪灵说,“爸爸去喝酒打麻将了,他说你回来要揍你。”
  雪莲只感到一阵钻心的锥扎的疼痛阵阵袭来,她捂住心口,蹲下身去捡拾那满地的撕碎的本子的碎片。突然她看到了脚边躺着的一页撕烂的诗的摘抄,那是新疆诗人周涛的《我的位置在这个边远的角落》:
  我是沙漠中摇曳的沙枣,
  最微薄的养分属于我,
  我是在流沙中移动的骆驼,
  最遥的行程属于我,
  我的位置就在这边远的角落。
  我忘我,我歌唱,
  我要在心底无声地感谢:
  即使是一个最荒凉的角落,
  它也配是我生命最温柔的产婆,
  只要我在这里生长,
  就要对这片土地尽一分爱的职责。
  她把这页诗抄捡起来,捂在怀里。突然她感到疼痛消失了,一股激情澎湃在心胸,一条河流仿佛正自她的胸中涌出:啊,那正是她向往已久却从没去见过的塔里木河!她感到以下的诗句正排着队向她跑来:
  滚滚地涌流吧,大漠河!
  对着这片焦渴和荒芜了很久的土地,
  把你漫长的冬寒压抑的情感都倾泄欢畅;
  隆隆地欢唱吧,大漠河!
  对着这片原是大漠的绿洲,
  让自己对海洋的向往,和着歌声,
  在丰收后的田野里回响荡漾。
  春风度过玉门关,
  是你争取引导的结果。
  塔里木盆地五十亿整装大油田,
  更是你保留的神奇!
  让那些不懂得你价值的人去嘲笑
  你为被遗弃的水族吧,
  真正的勇士自会向你呈现深深的敬意。
  啊,塔里木河!
  看着你那奔涌的激流,
  即便在梦里,我也能拂去心头的寒意。
  今后不管暴风骤雨,
  也不论险途危境,
  都一样象你高扬起奋发和开拓的心旗。
  对,可以把这二段做为那天写出的诗的后两节,这首诗干脆起名为《出寒的河流》,她这样想着,竟然被自己的想象激动得眼中溢满了泪水。她伸手抻过了床头的帆布包——这是她唯一没有被侵犯过的“财宝”,里面有几件衣服,两本日记和部分手稿。她手里飞快地拾捡着地上她认为有用的残稿,猛然,又有一页纸飘进她的视野,那是她摘抄本上的另一页,其上抄摘的是法国作家卢梭的《论老之将至》中的一段话:告诫孩子别犯错误是没有用的,因为错误原本就是成长必不可少的代价。她把这页纸攥在手心里呜呜哭起来,她在心里默默喊道:爸爸啊,你若识字多好,你若识字,看到这段话,就会允许我犯错误,更不会错怪我,以至将我视为生命的东西毁掉。她不由忆及童年时躺在床上听母亲读《雷锋》、《高玉宝》,每一次都感动得泪流满面。她就是从那时渐渐地爱上了书籍,爱上了文学的。现在她更是在文学创作中寻找到了那份没得到的欠缺的父爱。她认为,只有这样一刻不停地写,把自己的心中想象和心中愿望都毫不掩饰地写出来,便是心灵的最大满足,才是解除内心痛苦的最大欢乐。
  雪莲感到了失望,好象自己此时正向一个不见底的深渊坠落。她感到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不必要和多余。然而猛然间,她的脑际闪过了一线水亮,并有一个象从天外传来的,极其洪亮的声音在她耳畔鸣响。她感觉到了那是她从没见过的塔河的水流,她甚至能听到那清脆的浮冰的击撞,一刹那,她整个身心的肉体的创痛和着感情的磨砺,都随那水流奔涌了起来。啊,塔河!我一定要去寻找和看看你这条大漠的生命河。去看看大草原,去看看李艳姐和诗人李光武。大漠河,你开冻吧,在北方神秘漫长的吞噬了半个春天的冬季里早已蓄足了力量的大漠河,你醒来吧!使出你全部的魔力,裂开你身上白雪裹的包裹布,就带着我到你生命的绿洲吧!让我也跋涉万里雪原,怀着对你的热爱,高举着歌颂你的诗篇冲激吧,请你捎带着我奔涌,奔涌出春天中的冬天!
  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她擦拭着面颊上的泪水,暗暗地在心里默诵鲁迅的名言: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只要对前途充满希望,只要没却翅子的扇动,世上奋斗者可走的活路还是很多的。啊,鲁迅!你的确是世上最英明的思想家,文学家和革命家!
  雪莲背起帆布包,打开了家门。门外虽仍是狂风飞雪,可她却毫不犹豫地走进了这样的黑夜中。风雪吼啸着,向着雪莲扑来。风和雪争着灌她的脖颈,钻她的袖口,没走几步,就把她的围巾吹刮跑了。她顷刻感觉到一阵冰凉,然而,想起自己要去寻找的诗人和塔里木河,她全身的血液即刻又沸腾起来,反走得更快,更坚定勇毅了。
  七
  已经夜里一点了,还没见雪莲回转。珍珍急了,拿起自家的电话拔到煤矿供电所。正忙着和工友们打扑克的雪亮听说有他的电话,抬腕看了下手表,心想:奇怪,平时一个月都难有我一个电话,怎么今天一点多了还会有我什么电话?他放下手中的扑克,默想了三十秒,猛一拍脑门:“噢,对了,一定是何晓丽,去年四月一日愚人节我耍过她,今年她早早就来报复了。挂掉,挂掉,不接。从现在开始的电话一律不接!打扑克,打扑克。”
  时针已指向夜间二点了,急得满头大汗的珍珍还是没拔通给雪亮的电话。急中生智,她挥拳在父母门上就是一阵擂:“爸爸,你快起来,快起来!我的好朋友雪莲一定是出事了。你是这个镇的公安局长,人身安全的事你应该负责,快点吧,快组织人去找她。”
  八
  四月一日凌晨,天蒙蒙亮时,在塔里木镇西边的最高山巅——仙女峰——半山腰的一颗小松树的树枝间,珍珍,严老师及公安局的两个民警一行人,发现了扯挂其间的白雪莲的围巾。
  珍珍手捧围巾,冲着山谷悲声大喊:
  “雪莲,你在哪里啊,你在哪里?”
  回声阵阵,就这样激荡在四月一日的清晨。
  ——完。93/3/10
  创作谈:
  《愚人节的悲剧》是我93年也就是十年前的作品,现在读来仍然让我心情激动。我自小生长于塔河边,最初引导我走上文学之路的老师都是阿克苏农一师的人,他们给了我最初的乳汁,我会永远象热爱生身父母一样热爱他们。正是塔里木,让我对贫穷和爱有了更深的体悟。写完此篇小说后我曾经写了一篇《感悟贫穷》的随笔:贫穷不是罪恶,无爱不是危途。有时生活上的贫穷反而能激发人奋进,而精神上,文化上的贫穷,却是骇人的毁坏文明的恶魔,如果再和思想上的贫穷叠加,那简直是扼杀世间一切美好的第一罪恶了。
  为此,我曾在另一篇文章中提出孩子是国家的,我目睹了太多的成长于不同家庭的自私,窄狭,缺乏人格,小偷小摸的孩子,我们能否从为国家着想的角度,从孩子的四、五岁起就抓孩子的道德人格教育?抓好后代的教育是对国家最大的负责任。
  据报道:有一老人,重视家庭道德教育,家里几代人个个都是模范先进人物。我们为什么不能把这样的老人挑选出来,在社区建立一个机构,专门培训在精神上不贫穷的下一代呢?那样,怎么会有“十亿人民九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李洪志及其法轮功岂还有信徒可言呢?!
  没有先进的文化就没有民族的振兴。这也是“三个代表”的伟大揭示。感于此,我特写出哲理诗:《人生眺望》,在此于文友们共勉:
  人生眺望
  明媚的阳光下,
  嫩叶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象离人的泪;
  深沉的黑夜里,
  河流中奔涌着浪花,哗哗欢唱。
  黑夜里不一定没欢乐,
  光明中照样有阴暗;
  生活就是这样,
  不可能处处都OK,
  但我们对生存的热情却一丝不能少,
  不绕弯难成圆,不经坎坷难造伟才,
  生活,生活,悄悄将生命给了强者;
  理想,理想,只挥动手臂朝执著的奋进者
  摇响胜利的铃铛。
  哪有水不想往浩瀚,
  哪有人不昂望苍天,
  人生,
  总是在险道的转弯处,
  向白去深处眺望,
  寻找那片蔚兰,
  还有养育蔚兰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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