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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形

亲情文章2019-10-03 06:42九九文章网伍七言

  我一直想,如果檀香真的有形状的话,那这冉冉馨香勾织出的,该是一个烟雨迷蒙里,江南女子的模样。
  
  兰姨是我想到的第一人。生在苏州河,长在苏州楼,她是典型的苏式园林般精巧的女子,含山涉水,却又藏而不露。当兰姨还叫兰姑娘的时候,便拜了当时苏州顶厉害的手工艺师傅为师。师傅看兰姑娘乖巧聪慧,踏实认真,便将制作檀香扇的手艺传授给了她。
  
  三年苦练,一朝出师。兰姑娘制作的檀香扇甫一出世,便惊艳了众人。那时兰姑娘二十岁,那把檀香扇,叫做“檀香形”。光滑温润的二十四片扇骨,或深或浅地雕刻了二十四位形态各异的古典美人,云鬓暗度,衣袂飘飘,美目流转,巧笑嫣然。轻展摺扇,尽显风流,一扇在手,香溢四座。有位富商远道而来,想出高价买去这把檀香扇,但前提是,必须将摺扇之名改为买者之名,并题刻在扇面上。兰姑娘婉言回绝了,她说,名字一改,故事就变味了,檀香之色之形,便不复存在了。众人不解,兰姑娘笑笑不解释,手执檀扇,自顾而去。后来据说是兰姑娘为富商另做了一把寓意吉祥的檀扇,富丽大气,并题刻其名,富商很是满意。因兰姑娘的檀香扇造型精巧,工艺独特,买扇者络绎不绝,只是从此,再没人提为扇改名之事。
  
  新的檀香扇一把一把地出了,兰姑娘也一年一年地老了。等我认识她时,只能叫她兰姨了。幼时去过她的制扇坊,白墙青瓦,掩在一片茂茂森森的藤叶之间,像一把折而未展的青扇。制扇坊里堆叠着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木料,我趴在最大的一根上,惊喜地说:“兰姨兰姨,这块木头好香啊!”兰姨立在敞开的窗前,暗红色的木格窗棂在她脸上投下阴影。时值江南梅雨天,兰姨望着窗外稀稀落落下个不停的针雨,微微蹙着眉。她回头看我,淡淡一笑说:“那是自然,檀香木的香味最是好闻。”转而又将目光投向那些木料,眼中满是疼惜。雨中的空气湿润清新,微风透窗而来,吹起兰姨湖蓝色的衣裙,搅动一室浮动的暗香。那时,我觉得制扇坊是世界上最香的地方,兰姨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走的时候,兰姨递给我一只深棕色的长方形木盒,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刻着两行我不认识的字。我为兰姨给我的不是糖果而哭闹了好久,回去之后,兰姨的身影和制扇坊的种种,如同这只被我胡乱塞在抽屉深处的木盒,慢慢地淡在记忆里。
  
  当我被人称作姑娘的时候,兰姨已经是别人口中的老姑娘了。某日饭后,偶然听到父母谈论起兰姨,他们惋惜道,像兰姨这样秀外慧中的女子,怎么会依旧独居。兰姨?兰姨!我蓦然想起制扇坊里那个画一般的江南女子,以及临走时她送我的那只木盒。
  
  盒子早已积灰,像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我用湿润的棉布轻轻擦拭木盒表面,它的光泽便珠玉般重现。打开木盒,果不其然,暗红色的绒缎衬里上,静静躺着一把精巧的檀香扇。米白色的扇面,底部系一枚墨绿色的同心圆扇坠,古朴典雅。轻轻抖开它,二十四位美人半掩着面徐徐而出,清香盈盈,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美,是一种能让人久久耽迷其中的绝美画卷。
  
  母亲经过,嗅着了香,走近看着我手中的摺扇,吃惊地说,竟是这把,“檀香形”!我呆呆地望着母亲,转而又低头审视手中的檀香扇,果然在第二十四根扇骨侧边看见了三个烫金的小字——檀香形。母亲喃喃道:“易扇不易名,真是个倔强的姑娘。”
  
  我不知所以,把玩着这把檀香扇,央求着母亲告诉我些什么,于是便有了开头兰姑娘的故事。母亲说,兰姨制做了一辈子的檀香扇,最后把自己也刻成了也一把摺扇,就像这把“檀香形”,深藏在木盒里,光华不为人所见。可人的韶华哪能跟扇子比,她啊真是个傻姑娘!我没有理会母亲的叹息,只是想,如果兰姨是一把檀香扇,那一定是最精致最幽香的一把。
  
  我把檀香扇放回盒中,小心地合上盖子。那盒盖上刻的,大概是兰花,丛丛交错,叶多花少。而那两行字,我也终于认得:“檀香有梦落山间,美人如扇隔云端。”没有人知道兰姨为何将这把意义独特的檀香扇送给我,也没人知道独居扇坊,终日制扇的兰姨有着怎样的悠思。
  
  我多想有兰姨那样精巧的手艺,那样便可再绘一片扇面,连缀在二十四位美人之后。扇面上那手执檀扇,凝窗而望的女子,该是檀香真正的形状,那是,兰姑娘的模样。而这二十五骨的摺扇,才能算是完整意义上的“檀香形”。
  
  文/伍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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