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太的儿女（下）
崔老太是过来人，最懂女人的心了。辛辛苦苦搞了一桌子的菜，为的是啥？到了吃饭的时辰，就是想要大家在一起边尝她的做菜，边夸赞她的厨艺。红烧肉和酸菜鱼是她的拿手戏，做得好得不得了。俩孙吃起来恨不得都倒进自己的碗里才好，只嫌装在饭碟里的太少。崔老太自夸是有本钱的呀，因为有一些旁门左道那是人家无法模仿的，大家配菜是一样的，看起来做得也一样，就是吃到嘴里有些大不同。比如红烧肉，一样用老抽红糖，可是她有独门绝技，她先将肉焯一下，而后不熬时放些冰糖，这样做出来的红烧肉让你吃了回味意长，得到夸奖都是诚心的啦。崔老太虽不是厨师出身，却能做得如此出色。平日的那些讲究，让快节奏生活里的媳妇看过后直叫麻烦。做菜一要花些时间，二要上足火候，偷工减料可不行。一上午为了一家人吃得舒服开心，崔老太够忙的了。媳妇哪是这块闲料，她一有时间就上网购物闲聊。家中有老真是块宝呀。现在崔老太饭菜全做好了，也都江摆上了桌，想让人夸，不见人来吃，怎么念叨这些人在端什么架子呀，摆什么谱嘛！。
媳妇不出来，她可有办法，就叫儿子去请：“人不吃饭怎么行呀？就那么点疼，吃了就会没事的。女人嘛，不要太娇气呀。”
都说婆媳是死对头。见到男人过来，媳妇便明白，儿子就是爱听老娘的话。媳妇早已闻到香味了，不是不吃，是心里不太舒服。见到丈夫，心里不知怎么就厌老娘太会支使她的男人了。男人可是她的。媳妇躺在床上，已仔细听过他们的对话了，假装不知情，见他把手伸来，也把手伸过去拉，他以为要亲热，兴致勃勃，她则乘其不备，用两指甲尖在他手背上使劲一掐，听他疼得龇牙咧嘴暗自开心。
“妈呀，你干什么？皮都掐破了，弄出血了，你至于吗？”
媳妇睡在被窝里，格格地嘿笑，说：“今天我比你的血出多多了。我也没你这么大呼小叫的？以后，我再出那么多血，小心别让我使出更出格的招数来。”
俩孩子听见父母在房里有大的动静，出于好奇，离开座位过来推门瞧稀奇。他忍着疼，挥手叫孩子一边去，心里望着为自己受了累的媳妇，脸上灿烂地笑着，仍是感觉挺幸福的。
“吃饭啦！”母亲在客厅里喊叫。
“起不起来你？”小明问媳妇，“你要再不去，我妈可要来火了。她不骂你，就会骂我。”
媳妇瞪他，滑稽地怪笑说：“活该！你不听话！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在等你挨骂。我为什么不吃？你想我受了多大的伤，怎么能吃得香呀？你再找一个吧！我受不了了。今天我觉得自己差点死在妇科门诊的那张床上。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很高兴，可以再找一个女的？”。
“胡说什么呀？”他抱拳低三下四地说：“我不是你所想的那种人。少说点行不行？我心里只有你！真的，你去吃点，好把身体早点恢复好。那也算我将功折罪吧。”一边说，一边把她小心地搀扶出来。他们走进客厅用餐时，中餐已上好了，准备就绪。
菜不多，却味香浓。一家人围着小圆桌，动筷起来。家有老，餐具都被洗得白净。不用小的烦劳，只要他们听话就好。
老的是管不住嘴的，边吃还边聊点碰到的新鲜，一吐为快。有时，小的在外面工作，错过了目睹的一些大事，在吃饭时一听老的讲起，直惊讶得如闻听天方夜谭似的。
母亲吃了几口，心中就忍不住说事，就把上午发生的事当作天大的消息来和盘通报了。“小兰的项链有八成是那小子偷去的。你们说说，世上哪有那么巧的相似？小偷没想到销脏居然销到失主这儿来了。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呀。”老人口才好，用成语能出口成章。不过，也难怪，母亲是做老师出身的，过去常常练嘴巴子，面孔死板的，学生称她女包公。父亲则不行，是个工人，知识程度不高，在众多场合下，适合做个下属，陪笑的帮衬，非是不能接口，怕话实在，让人难堪。
小明问：“妈，找到了？在哪呀？”
“没有。只是有线索了。”
媳妇扑哧一笑，差点没喷出饭来。见婆婆脸色扳起，估计是婆婆妈妈的一些话，没啥听头，就不再吃，说：“你们慢慢聊。我累了。先休息去。”饭吃了那么一点，雀儿似的口食。
家里人也不客气，没人接她的话。都在津津有味地吃，一边听婆婆闲话长短。
媳妇不在场，一家老小都得听母亲的，连父亲也是，他与儿子边喝酒，边笑笑。母亲非把话讲到底不可，否则就浑身不自在。“警察没能抓住的那个贼，竟然会撞到我这个明察秋毫的老太婆手上，他真倒霉，也真倒霉。今夜让他暂时快乐个够，明天，看他那囚样，我非把他扭送到警察那里不可。我还要发个微博，你们也要发个微信，让他无地藏身，在全中国的人面前丢人。”口气凝重，大有气吞山河的壮志气概。
“那项链你怎么就认为一定是小兰的？你凭什么这么认定？”小明随口一张，算有主张，表个个人的不同看法罢。
父亲似乎晃过神来，跟儿子站一条道儿，大悟透彻道：“那项链有什么记号让你这么肯定？”
除了俩小孩只晓得吃鸡拣肉块的，还没有成熟的想法，她被这俩个父子兵一下子由天上给弄到地下，身心狠狠地重摔了一下似地，欲言又说不明道儿来。大家注目她，逼她回忆当时的情景。感觉似曾相识。她说：“我当时拿在手上，仔细掂量，越看是越像。大脑中突如其来这种想法。感觉它是我家小兰的。”
“感觉？”小明反复此语，笑得母亲莫名其妙了起来。
“我的感觉不会错的。”母亲真坚强，咬口不变。
“妈，晚上还是请小兰一家来商量个对策吧。自己用过的东西总比我们印象深。妈，我可没那个本事，凭一眼就能认出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再熟悉的东西也变陌生了。现在你要是把我曾经用过的东西放我面前，我准认不出来，会全当新的。我小时候的事我全不记得了。有时我还想，我是怎么过来的？好迷惑，好茫然呀！”
儿子不想听下去，回房里去瞧媳妇了。
母亲也被这些话搞得六神无主的，原来坚持的东西竟这么不堪一击。他们的话很有道理。她变得困惑。她洗碗时在考虑，洗完了还在琢磨。一个下午全在想它。怀疑归怀疑，但是肯定肯定是小兰的怎么就这么固执不变呢？老伴喝了酒，在睡觉，还呼噜呼噜地打呼，像一头猪。如果不是的，我就买下自己戴戴。人老珠黄嘛，不打扮岂不更显衰老？
晚上比中午人多，女儿一家全来了，他们家的小伟爱挑食，只吃肉不吃素。崔老太为了这些细宝贝，桌上的菜弄得更丰富了，添加了几道这些小东西最爱吃的地摊的熟食，有猪头肉，有烤鸭和酱牛肉，另外，为了大人们的欢聚，还特地辣炒了一大盘小龙虾，搞得样子就像节庆似地。为了一条项链，让一家人相聚，弄这主意也不错呀。吃着她的破费，大家笑谈着这件真假难定的事，全当她编的故事吧。老人老了，儿女可不能嫌弃。左邻右舍都注重孝道。儿女叛逆，可会背上不孝的恶名呀。因此在一起，欢乐在一起，不必非争出个道理来。人人心中有数。
母亲也真是的，坚持真理似的，言必有据。
“妈，你决定买下来不就是了，犯得着为这事劳师动众的。真是！”这抱怨的口气让做母亲的心寒呀，而女儿根本不信母亲的判断力。母亲死要面子，就是错了也会坚持到底。
母亲果然不出所料坚持不渝：“别看我老，我记忆犹新的。你们已不认得，我却不含糊。我肯定那绝对是你的，明天会一见分晓。”
“明天他一定会来吗？你给他定金了？今天他若是卖给了别人呢？他还会来吗？”
“照理他不像失信的人。他应该来的。”
“他既是小偷，怎么会守信用呀？幸好你没上当受骗。有的小偷见不成事，可会做出十恶不赦的事来的。杀人放火对他而言好像不犯法的。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能相信一个小偷的诺言呢？他因怕你先出手，借机先溜了。明天我们看一看就知晓了，是你对还是我们对？！”
母亲说：“我看他明天中午会准来的，因为我有识人的本领。”她似乎还想说个没完没了。但是大家吃起来都快速地把碗里的饭菜一扫而尽，空空如也。而后不再坐下相陪，只剩下她还在咀嚼。
女儿想上街逛荡。女婿也有心。他们一家一吃完就带着小孩子跑了。家里就剩下固定的一家人。儿子和媳妇在房子里可以听见她收拾碗筷的碎声。老伴坐在沙发椅里与俩孙逗着玩扑克牌。这件事全成是她的啦！
生活一刻再一刻地往下度，不知不觉就到了次日的中午。
又到吃饭时间，有白吃的机会，女儿与女婿一下班就带着小孩刻不容缓地乐滋滋地赶来了。崔老太不在乎让儿女们噌的，早就备好上等的菜了，要让这个家有过节的气氛，同时也是为自己的观点打气。不服气。人老，眼光并不老。大家可以拿她不当回事，但是，不到真相被揭破，要让她承认错了，那是她做不到的。输要输在点儿上。
大家不在乎项链的事，不停地碰杯，庆祝过节似地。不过有人在受罪似地，不时凝视墙壁上的石英钟，好像等待受刑似地。崔老太心里真不是滋味。一边吃着饭，一边凝神听是否有敲门声。没有。真没有。每一刻过去后，她都在心里自言自语。大家劝她别着急，说人家也要吃了饭才来，现在，大家以吃饭为主。她比别人清楚，大家都在等着看她今天的笑话。大家吃完了，还未见到那人的出现。大家都在一边挤脸色。她也在生气。但是，硬着头皮，仍然摆出家长的姿态，去洗好碗筷。似乎无所谓，心胸开阔。不过，自己比他们都清楚，她随时都有激动晕倒的可能。“他好像发现我识破了他的真相，不敢来了？”她自娱自乐地劝解自己。大家坐在客厅里有说有笑，见她几次听见风吹草动去开门，门口总悄无一人，大家乐得笑不可支。她不服气。
儿子小明嗤笑地说：“妈怎不让人留个电话的？他来还是不来呀？我有点困意了。”说罢，假装打呵欠。
女儿小兰也说：“妈，时间还没过吧？一会儿我可要上班了。我非常想看到妈妈是怎么坚持到最后的胜利的。”说罢，还哼起了小调。一家人不怎么爱音乐，只有她是个情种，神经兮兮地，没事就哼哼，还蛮有味道的。就是没一个注意她的才华。“我相信我的坚持，坚持到最后我会胜利。我爱你！”
崔老太感到她在讥讽，但说不出道道儿。唱的是和过去的一样，就是用在这时候感觉有些刺耳，但也无计可施。
女婿阴阳怪气地说：“我老婆不参加超级女声可惜了，嗓音这么好，十分地悦耳。我天天在家就爱听她唱这一句，我爱你！”
小兰说：“我唱歌说明我心情好，跟谁都无关。你想找抽是不是？敢侮辱你老婆！”
“别吵了。没事就去休息一会儿吧，然后上班去。”崔老太对儿女们的事从不过问。小夫妻，吵吵闹闹也不坏，可以调情哟。家有祖传，她和老伴年轻时没事总要找个事拌拌嘴。不是一样过得好好地。
崔老太把饭碗收拾好了，就在客厅里的沙发椅上等有人敲门。“他会来的。他要钱用哟。”嘀咕着，把眼光聚到房门上。
大家的快乐过去了，客厅就暂时安静些，只听有人上楼的声音，噔噔噔地，让她听得揪心。门外似乎有个人在和她过不去，他站在门外，就是不用手咚咚咚地赶紧叩门，似乎有意和她玩一个可笑的游戏。快点呀！这个声音几乎欲从她的心口跳出来。
她失望，没有人叩响门。
可是，就在她绝望时，咚咚地有人敲响了门。
大家和她对望了一眼，几乎不能相信她真的会再见那个人。当然，还有那失去了项链。
一时间，她不知所措。“真的来了？”大家看着她听她嘴唇在轻轻地数着数：“一二三，门再响起来！快点！快点！”大家想笑又笑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