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花香

　　听邻家阿婆说，小叔走了。
　　
　　那时候，我还听不懂“走了”是什么意思，回头瞧了眼父亲，他脸上表情淡淡。我想，“走了”或许只是说小叔又出去工作了。可是心下隐隐有不好的感觉。
　　
　　后来，许久没见到小叔。
　　
　　其实我对小叔的印象极为寡淡。在脑海里搜刮了半天才只想起零星几件事。
　　
　　就记得小时候，小叔带我去田野里放风筝。心情好了，还采几朵野花给我编个小花环，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一种喜悦。我还能闻见小叔指尖的馥郁花香。哦，对，忘了说，小叔只大了我六岁。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也不过只是个孩子。
　　
　　听说生小叔的时候奶奶难产死了。我想奶奶那时候一定很疼，虽然我没见过她。我又想，小叔可真是幸运。
　　
　　在我七岁之前，爸爸疼我，也疼小叔。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爸爸再也不愿意见小叔，因为爷爷。因为爷爷在接小叔放学的时候出了车祸。从此我再没见过爷爷。爷爷的老房子里突然摆上了爷爷的黑白照片。爸爸和小叔穿着那种白色的长衫，眼睛红肿的像桃子一样。妈妈说：“非非，你要哭。”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妈妈说：“非非，你再也看不见爷爷了。”说完，几颗豆大的泪珠从她颊边滑落。于是，我也跟着哭。刚开始只想号几嗓子，可是后来，泪水再也止不住。
　　
　　此后，很少再见到小叔。
　　
　　爸爸从不提起他，只是妈妈偶尔会念叨几句：“小落还太小了，他一个人可怎么生活......”
　　
　　我看着爸爸，他看着电视，却并没有什么表情。很久之后，我看到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抬头擦去。
　　
　　过年的时候，外面鞭炮很响，电视里播着春晚，气氛融洽，其乐融融。
　　
　　爸爸开始在桌子上摆碗筷，摆了四副。他眼神明明暗暗，最后又收起了一副。他走到窗台前，抽了根烟，吐了个淡淡的烟圈。后来我听见他声音喑哑的跟妈妈说：“给他送点饺子吧......再，拿点钱给他。”我竖着耳朵听着，又探着脑袋往门口瞅。爸爸说：“非非啊，去看看小叔吧。”我迅速套上衣服蹦出来，说不定小叔也会给我压岁钱。你看我那时候多幼稚，满脑子只有压岁钱。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我们终于在一幢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老房子前停了下来。天太黑，我好不容易才认出来这是爷爷的家。不，现在应该说是小叔的家。
　　
　　妈妈蹲下身来拉了拉我松垮的围巾，叮嘱我：“小叔一会给你钱你千万别收。”我偏了偏脑袋问她为啥。她叹了口气，说：“你小叔一个人，太累。”我不情愿的点点头。
　　
　　进了屋，一打眼就看见爷爷的照片下摆满了吃的。可是小叔的桌子上只有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条。他匆匆起身跛着腿来迎接我们。
　　
　　“嫂子。”我看见他对妈妈笑了笑，局促不安的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小落，你这腿......”
　　
　　“没事嫂子，这个，就是脚干活的时候砸了一下，不疼。”
　　
　　发现我在看着他受伤的脚，小叔把脚向身后藏了藏。
　　
　　“非非啊，来让小叔看看你。”明明是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可为什么会有一种沧桑的感觉？
　　
　　“小叔......”也不知道为什么，泪水突然止不住的流。
　　
　　“哎，非非你哭什么......”小叔慌乱的给我擦眼泪。再闻不见指尖馥郁花香，只能看见手掌上有不少的伤痕。
　　
　　小叔要给我压岁钱，我坚持不要，最后他只能作罢。
　　
　　他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最后却都什么都没说。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可是，爸爸没有来。
　　
　　我们离开的时候，十七岁的小叔倚着门框目送我们离开。我回头看他，小叔嘴角带着笑容，眼神却透露着落寞。强装的笑容。
　　
　　十七岁的小叔，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一夜我仿佛长大了很多，至少心理上不再那么幼稚。
　　
　　我知道小叔一定很疼，不只是因为脚伤，还有，心伤。
　　
　　我想父亲不应该怨他，爷爷的死，其实不怪小叔。
　　
　　后来某一天，爸爸接了个电话，坐在地上愣了会，接着突然嚎啕大哭。哭得像是失去了什么一样。
　　
　　只觉得一颗心沉沉的下坠。
　　
　　后来就听到邻家阿婆说小叔走了。回头再看爸爸，仿佛那天看到的那个嚎啕大哭的他只是错觉。
　　
　　再后来，没有见过小叔。
　　
　　年夜里爸爸妈妈总是把我一个人留在家。
　　
　　可是，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非非长大了。非非什么都懂了。
　　
　　只是，再也闻不见小叔指尖的馥郁花香了。
　　
　　想到这里，一颗泪从我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