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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人T的秘密

故事新编2019-09-10 16:25九九文章网尘音客梦

  学校复课已经三天了,学生们还没从两周前的情绪中恢复过来,老师有的沉着冷静,有的则故作镇定。其中典型的反面角色是我们那位年轻英俊的化学老师李云云,他留着油光锃亮的三七开偏分,瘦高的体形加上贴身的西装,一笑便露出满嘴的白色牙齿,耀眼异常。据说他在原来的几所学校教书时非常受女生们的欢迎,以至频频传出“师生恋”的绯闻。我们班也有几个女生暗恋着他,男生们偶然从书桌中翻出写满她们幻想自己被老师英雄救美等等邪恶情节的作文稿纸,他们一边念一边笑得前仰后合,我坐在一旁心里暗暗骂着“白痴”。今天下午的化学课李云云显然想装得正常些以表现他的英勇无畏,但他讲课时经常探头瞧瞧窗外,生怕遭受什么危险物体的突然袭击,不久,同学们发现他粗心地将花衬衫穿反了,教室便传出一阵小小的讥笑,李云云并未像从前那样立刻严肃地制止,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解释为什么加水能促进盐类水解。那几位喜欢他的女生想善意地提醒他衬衫的事,脸上浮现出一种欲言又止的尴尬表情。
  
  春天的阳光懒洋洋地投射到写满方程式的黑板上,晃出一道黄色的三角形发光体,窗帘不时被风吹动缓缓摇摆。我偷偷看了看季朔那家伙,他手托下巴坐在教室靠后的位置。他是高二上半学期刚刚转学来的,戴副电车男那样的眼镜,校服穿得半邋遢不邋遢,挺高的个头加上较为强壮的身体,天生一副忠厚相,说话轻声轻语,为人沉默寡言,一放学就迫不及待地掏出他那台宝贝PSP饶有兴趣地玩起来,没有人看见他在操场和其他男生打过篮球。
  
  偶尔有人故意欺负他,拿他寻开心,他也不发火,只是傻乎乎地乐。一次,班里的几个调皮捣蛋的男生管他要PSP玩,他二话不说便给了他们,于是一去不复返,从此他放学后又改成了低头用手机不停地发短信。有人怀疑他其实是某大老板的独生子,并且正与邻校的某富家女热恋,简直一派胡言。
  
  我之所以对他抱有好感,有一点是因为他的神秘和匪夷所思。痴迷于游戏机,学习成绩又十分优异,少言寡语、不擅长交际又每天认真地和什么人用短信交流,行动速度迟缓却常常鬼魂一样蓦地消失无踪。
  
  在我的世界观中,倘若并非为了隐瞒什么,一个人是不会极度懦弱的。
  
  这当儿,下课铃终于响了,李云云用胳肢窝夹着课本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同学们迅速凑到一块儿议论两星期前发生的事故。与其说成“事故”,不如说是一场梦幻。
  
  那天中午,我们班正在上最后一节课,风吹得杨树叶沙沙作响,满地都是讨厌的“毛毛虫”。女生躺在垫子上做仰卧起坐,男生跑完一千五百米,个个累得气喘吁吁,我瞥了一眼弯下腰咳嗽的、大汗淋漓的季朔,他是倒数第四名。两个来例假的女生赖在灌木丛前的石台上说说笑笑、指指点点,小花园那边,传达室的老大爷拿着胶皮管给草地浇水,水柱被太阳照得晶莹剔透,北面音乐教室里传出一群人合唱《放牛班的春天》插曲的动静。男生歇够了就兴致盎然地打球,我们做完仰卧起坐,三三两两地把垫子收回仓库。
  
  猛地,有人发现郁郁葱葱的树叶间出现两个人影,随即越来越多的同学注意到这个情况,大家纷纷朝别人指的方向瞅去。真的,两个跟我们年龄相仿的少年站在——或者飘在——树上,眺望着整个操场。楼里的人似乎也听见外面的沸沸扬扬,包括老师在内统统挤在窗台上看热闹。刹那间,学校变成聚集了众多观众的剧院,仿佛某天王巨星马上要在这里举办演唱会一般。
  
  接着,那两位少年倏地飞了下来,在地上落定,与此同时女生们发出一片尖叫,其中不乏包含暧昧意味的叫声。他们身高一米七八左右,皮肤白皙,混血儿模样,一个头发直披到小腿肚,另一个留光头、戴耳环,都穿着黑西装白衬衣,没有领带,打扮得像落迫的上班族。长头发首先说话了,问超人T在哪里,无人应答,他便走到每个人面前分别询问,时而客气时而不耐烦,过了一会儿,光头少年也开始一起问。体育老师的脸呈标准的方块状,当长头发问到他时,他不苟言笑地咧了咧嘴角,机械化地摇了摇头,费力地说句不知道。奇怪的是,大部分同学一点恐惧感都没有,反倒被眼前的事态深深吸引,男生们的瞳孔里射出兴奋与期待的目光,女生则是憧憬与爱慕的眼神,我甚至产生了一种心理快感。
  
  光头少年挠着光秃秃亮晶晶的脑袋,慢悠悠地踱到我跟前。“超人T在哪儿?”他说,声音低沉,普通话一点也不标准。“不晓得……”我答。
  
  言罢,我隐约看见长发少年一跃跳到三层楼的窗台上,吓得那个班的人一阵骚动。
  
  光头少年打量着我,长长的眼睫毛一动一动的,然后他点燃一根黑色的烟,烟丝是银色的,有股薰衣草的香味。才抽了几口,教导主任便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她四十多岁,身材偏肥,戴副金边眼镜,梳着大马尾辫。她快步流星地走到我前头,与光头少年面对面地站立着,一副临危不惧的架势。
  
  “你……你是哪个学校的?”她问,身后传出同学们奚落的笑声。“老师,他们肯定是外星人!”一个男生的声音喊道。“对对!塞伯坦星球的!”另一个男生的声音附和道。
  
  “也许是什么秘密组织。”……“校园里不允许抽烟。”她说,又是一阵嗤笑,这次连光头少年都笑了。“不许笑!”她吼道,周围立刻恢复了安静。
  
  光头少年也做出吃惊的表情,听话地把烟捏在手心里,再一张开,烟就不见了。“超人T在哪里?”他问教导主任。“他不在这儿!”她斩钉截铁地说。
  
  “喔?”少年眼珠稍微一转,一把将我搂了过去,“听您的口气像是知道些什么。”“我怎么会知道超人T在哪里!你快放开她!”
  
  “您看她一脸幸福的样子,根本不想让我放开啊。”他满不在乎地说,我感到脸颊热腾腾的,“哎……那只能委屈你一下喽,老师,如果你骗我的话,这位小姐就要摔成土豆泥了。”
  
  言罢,光头少年伸出一只手邪恶地扭动着纤细的手指,仿佛在施什么魔法。我的身体随之变得轻飘飘的,双脚慢慢地离开了水泥地,如同一个氢气球升至高空。我顿时大喊大叫起来,“淑女”和“矜持”这些词眼全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入学以来苦心塑造的冷艳形象也彻底土崩瓦解了,取而代之的是“凶煞”与“泼辣”等等让我厌恶的称呼。俯瞰底下人头攒动的景象,所有人都抬头仰望着我,教导主任还在手舞足蹈地据理力争。放课铃响了,可大家全无离开去吃午饭的意思。正当局势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力量忽然从身后抱住了我,除了那两个美少年,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起来。
  
  清秀脸孔、棕红色短发、白色肌肤、蓝色双眸外加一身印有烫金字母“T”的本季度最新款休闲装束——巨星终于登场了。许多人纷纷掏出手机拍照,似乎忘了老师就在旁边,而老师们也没有注意到居然有这么多学生公然违反校规把手机偷偷带到学校来。
  
  超人T把我安全地送回地面,我连句“谢谢”也没讲。“别在这儿闹事,我已经说过组织的事跟我没关系了。”他对那两个少年说道。
  
  “喂喂,见到老朋友连句招呼都不打吗?”光头摸摸耳垂,皱着眉头说。“计划重新开启了,你不能再这么任性。”长头发双手插兜,冷酷地说。“对不起……”超人T踌躇道。
  
  “白痴!我们大老远跑来这个破星球你以为是要干嘛的啊!”光头嚷道。“我不愿把你们当敌人。”“我们也不愿意。”长头发朝光头示意了一下。
  
  光头少年从西装里兜取出一个手电筒形状的玩意。“住手!”超人T喊道。“GoodLuck.”他呲牙笑了笑,啪地按动了圆钮。“都趴下!”超人T大声警告道。
  
  说时迟那时快,一束耀眼的紫色光柱砰地喷射出来,周围的玻璃毫无保留地碎掉了。天色陡然暗得像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光线在天空绽放化作一团绚烂的五彩烟火,火焰并未立即消散,而是凝固成了一块块水晶似的东西,隐隐迸裂的声音传入耳鼓。众人抱着脑袋狼狈地趴在地上,被眼前的奇景震撼得瞠目结舌。超人T犹如一支离弦的箭飞向水晶柱,打算阻止悲剧的发生,然而水晶却在一瞬间便爆炸了,天空也豁然明朗,蓝天白云一切恢复正常,无数碎片在头顶闪闪烁烁,与阳光交相辉映。接着,下起了我见所未见的糖果雨。各种高级糖果洒落一地,西德软糖、日本水果糖、朗姆酒心糖、比利时巧克力糖……应有尽有。超人T舒了一口气,嗖地落回操场。
  
  “开个玩笑,别紧张。”光头少年挤了挤眼睛,“同学们!这些糖是特意带来的见面礼!尽管放心地吃吧!”说完,校园里展开了一场糖果争夺战。
  
  “下次可没这么客气了。”长头发少年说。“ciao!”光头少年俏皮地用意大利语告别道,然后两个人就噌地飞走了。“你没事吧?”超人T扭头问我。
  
  我头歪向一旁,没搭理他,这一举动让有些女生气得直跺脚。超人T浅浅一笑,腿一蹬也飞走了,女生们仰慕地注视着空中他渐渐消失的身影。喏,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相反,世界并不简单,亦不安定。自从两年前形形色色的神秘怪物隔三差五地出现在大街小巷威胁人们的安全,破坏价格不菲的高档楼盘,超人T这家伙就开始扮演拯救人类的英雄角色了。他第一次打倒一头猛犸象那么大的怪物之后不久,各大报纸都争先恐后地报道了他的新闻,从此他成了镁光灯的宠儿、杂志封面人物、谈话节目的常客以及国家领导人的接见对象,一位名副其实的SuperStar.但我无论如何对他提不起好感,他文雅的微笑在我看来是虚伪的表演,王子般的气质是故弄玄虚,混血的长相是崇洋媚外,最讨厌的是他品位低下的装扮。
  
  放学,我和季朔一起步行回家,一想到比自己小两岁的表弟还住在家里没走,我条件反射地放慢了速度。铁路旁的杂草漫过我的帆布鞋子,呼啸驶过的火车车厢中的面容模模糊糊,稍纵即逝,远处天地交接的地方有一片平房居住区,我和季朔就住在那里。虽然是同班同学,知道我们是邻居这一事实以前我们并没进行过什么正儿八经的交谈,我只是单方面地看他在学校近乎可爱地冒傻气而已,好几次想主动搭讪却拿不准开场白。
  
  直到去年冬天,天空飘着纯白的小雪花,我的自行车链子掉了,我笨手笨脚怎么也弄不好,刚准备气急败坏地撒野,他走出校门,蹑手蹑脚地挪了过来,问是否需要帮忙,我充满紧张的心情点了点头。接着他蹲在雪地中,雪落在他的肩膀上融化,他马马虎虎摆弄了几下脚蹬和链条,便修好了。他起身朝我笑笑,我道了谢,问他家住哪里,结果听到的竟是我家的地址。我说骑车带他回去,他拒绝了,我说那你带我回去,他难为情地说他不会骑车。罢了罢了。
  
  总而言之,那天起,每天放学我们都一起走路回家。在听父母唠叨、做又臭又长的作业、被火车经过铁轨的噪音吵得无法入睡以前,一起走路回家。“你从小就住在这里?”他问。
  
  “是啊。”我嚼着口香糖,嘟嘟哝哝地说。
  
  “听说过这里住着‘风神’吗?”他故作玄虚地问,“白天化作风从大自然积聚能量,夜晚变成蛇形物体蹿进脑子里给人们注入各式各样的梦。”“骗小孩的吧?我是不信。”
  
  “现在这个世界还不够离奇吗?”他笑着说。“还没离奇到相信传说的地步,眼见为实。”“对了,听说这里有不良少年出没。”他心神不宁地说。
  
  “乌鸦嘴。”我原地立定,小声骂道。不知由哪儿蹦出三个其貌不扬的小流氓截住我们要钱,对,就和庸俗不堪的电视剧里的情节一样俗套。季朔赶紧翻出两百多块递给他们。
  
  “喂,你已经是高中生了。”我抓回他的手腕说。“可是……不给他们的话……”他胆怯地说。
  
  “胆小鬼,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怎么办。”我挡在季朔前面,对那三个人说:“要钱没有,你们不让开的话我就报警了。”
  
  他们听完大笑,季朔又将我拽到他身后,颤颤巍巍地说:“先……先让她走,我肯定把钱给你们。”尽管底气不是那么足,但我还是感动得像有层香甜滑腻的幸福涂抹在胸口。
  
  弱小的他,却在守护我。
  
  言罢,其中一个领头的破口大骂起三字经,随即他们冲着季朔狠狠地拳打脚踢。我眼看他被打倒在地,手捂着脑袋,嘴里喊着“快跑快跑”,我则疯狂地拉扯着不良少年们的衣服,妄图把季朔从围攻中解救出来。一切都徒劳无功,他们全然当我是无色无味的空气,乐此不疲地殴打失去反抗能力的季朔,仿佛欺小凌弱能使他们获得某种精神快感。
  
  而下一个镜头,定格在季朔扯开的校服上衣内恍惚露出烫金字母“T”的一角。
  
  最近这两天有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来学校采访上次的事件,李云云竭尽全力地抢镜出风头,声称他是近距离的目击者,而真正的目击者——我和脂肪含量增高的教导主任都拒绝了访问。有媒体的报道称超人T的真实身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另一些则反唇相讥,批评这纯属无稽之谈。校长为了保证学生的学习环境,下达了对所有记者保持沉默的命令,李云云无奈只得老实接受,他那副依依不舍瞧着摄相机的样子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季朔鼻青脸肿的模样惹得同学们连连取笑,甚至李云云也拿他开无聊的玩笑,我幻想季朔愤怒的样子,幻想他脱掉外衣,摇身变为超人T,矫捷地跳到窗台上,手扶着窗框,回头用他一贯擅长的假笑注视张大嘴巴目瞪口呆的全班同学,再对李云云甩下一句“对不起,我先走了”,然后刷地飞进染料般湛蓝的天空与热带鱼状云朵的缝隙间。
  
  我恶狠狠地敲碎噩梦般的想象,使劲摇了摇头,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现实是,季朔为了防止创口贴松开似笑非笑的滑稽模样。
  
  尽管如此,种种可疑的迹象让我越发相信他就是超人T:十七岁的高中生便过着独居生活,无父无母;两周前我被悬在空中以后发现他不见了踪影;印有超人T标志性烫金字母的衣服;不,不可能,也许因为他太崇拜超人T才买了相似的衣服。
  
  春天荡过去,夏天沁进来。四季更迭,无休无止。
  
  电视新闻陆续报道超人T的消息,来学校调查超人T真实身份的人有增无减。我们期盼着暑假,含着冰棒,流着汗水,闻着沥青的味道,谈论着未来的计划。铁道边栽着几株向日葵,墙根开着几簇紫色千日红,石子路硌得脚面酸疼酸疼的。茂盛的霞草铺满空旷的场所,鲜艳的野花开遍土地,桥墩顶端传来火车“咔哒咔哒”的声音。季朔告诉我,他下学期又要转学了。暑假前,班主任把他叫到讲台上,宣布了这个消息,同学们一言不发,漠然地盯着季朔,好像他的离开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装作一副早已看透悲欢离合的成熟姿态,闭口不谈此事,自欺欺人地认为他会永远留下来。
  
  七月份,放暑假了,作业多得让人抓狂。
  
  一个傍晚,季朔突然来找我散步乘凉,告诉我他即将转去的学校的名字,它属于另一座陌生的城市。路灯下盘旋着飞蛾,夏虫的鸣叫不绝于耳。有些人在玩扑克,有些人在抽烟聊天。季朔戴着眼镜,穿着褪了色的衣衫,我一边走一边仔细打量着他,愈看愈不能和超人T扯上关系。没人清楚超人T究竟从哪里来,也没人了解那两个来找他的少年是谁,更没人知道他们所说的组织是什么。再怎么调查与追问,事件的真相仍旧宛如隐藏在厚厚的雾蔼深处,难以窥伺。
  
  “为什么非转学不可?”我终于憋不住地问道。“因为觉得这里不那么安全了。”他说。“真的?”“真的。”“有超人T在,他会保护咱们的。”我试探地说。
  
  “他也有不安全的时候吧?”他抬头望望璀璨的星空。“不太了解他,有么?”我说。“临走前有件事想告诉你。”言罢他停下脚步。
  
  “什么事?”我若无其事地问,心却在砰砰乱跳。“我……一直有个秘密,没告诉过任何人……”他吞吞吐吐地说。他就要向我表明真实身份了。我想。“其实……我……我……”
  
  快点承认你是超人T吧。“我喜欢你。”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我惊诧地看着季朔,良久说不出话来。“这就是你的秘密?”“嗯。”他紧张地支吾道。
  
  我给了他一个全宇宙最最简单的笑容,说:“真巧,跟我的一样。”对我来说超人T的真实身份还是深不见底的谜。
  
  或许季朔还有许多许多数不清的秘密,但我已经知道了最重要的那个。当夜,细细长长的“风神”在家家户户间飞行穿梭,远远看去,仿佛一条纯白的丝带沐浴在月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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