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过那边的你
文/林夕
我是夏花，也是夏染。
一．夏染
破旧的广播半悬在墙壁上，扯着它那不怎么好的嗓子。像秋收的时候躺在麦草垛上听着母亲用镰刀割麦茎的声音，这种声音喷发出许多细小的分子，搔弄着我的鼻腔。赶上阴天，就能清楚地闻到它们的气味，杂乱、厚重。
上课的时候拨弄着橡皮，直到它滚落到前桌顾笑笑的脚边。算了，不捡。
旁边，她依旧安静得如同刚到这个教室的那天，她不动的时候像一朵茉莉花，我甚至能闻到她的香味。桌角是她用粗重的记号笔写下的名字——夏染。
这种好感出于她和我的名字一样？又或者出于她的花香？也许和空气中扩散的分子一样，骚动着我身上的某一处地方。
“我知道你不再爱妈妈了，也不再爱夏花了。可是我再说一遍，我叫夏花，不叫夏染！”放课后的楼道里，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夏染……”
“我不叫夏染！别把这个名字附加在我身上！我说了，我叫夏花！夏花……”她颤抖的声音略带呜咽，她的香气也像被狂风骤雨侵蚀一般，散发的那么急促浓烈。
“这里有海么？带我去。”最后，她白皙的脸上，笑容掩盖了泪水，却依旧显得那么悲伤。
“冷么？”看她像只受冻的小猫，将脖子埋进宽大的风衣领子里，“手套给你。”
她并没有马上接受，手套上用红色线条绣着的“染”字已经被洗涤得没了光彩，但还是那么的显眼。
“你很喜欢这个名字么？”我知道她对这个名字十分敏感。
“看到海跟天空的交界处了吗？”我指向遥远的海平线，上面被夕阳染成了红色，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
“染是把原本毫不相干的东西融为一体，是包容，是爱。”
她看着夕阳沉入海平线最后一刻的光辉。那样子，好美。
“这是我妈妈告诉我的。“我微笑收回手。
“我妈妈死了。”
海与天亲吻的最后一瞬间，我听到了他们说着离别的声音。
二．夏染
“说实话，我讨厌运动会，尤其是办在秋天。”她下意识地缩缩脖子。
“嗯，是啊。”我并没有仔细听夏花讲话，而是望着对面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的顾笑笑。
看着顾笑笑一脸微笑走过来，笑得那么没有破绽，“小染，你明白我的心意吧。”
我点点头，她的指尖猝不及防地划过我的手心，冰冰冷冷的。
“夏染（女），等等加油吧！呵呵。”也许顾笑笑此刻说的任何一句话落在我心上都是刺。
夏花一句话也没说，淡然地握着一瓶矿泉水走向了操场。
“先去趟保健室吧，膝盖上缠着绷带不容易受伤。”
夏花手指向我脖子的志愿牌，冷冷道：“不参加运动会么？呵呵，不觉得像个娘们么？！”
看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我默默地低下头。
对不起了，夏花。
三．夏花
“同学，4×1500接力跑是在早上几点开始？”去完保健室回来，突然不见了夏然的踪影。算了，跳高项目应该开始了吧，一定帮顾笑笑加油去了。
“4×1500已经开始了。”
“什么？是高二年级组的？”我愕然。
“是啊，现在第3组了。”
“该死，我是第3组的！”夏染怎么没告诉我，满脑子顾笑笑害得我缺跑了！
“怎么可能呢，第三组人齐了，三男一女啊，你看。”志愿者递过项目人员表格。
“傅雯雯，夏染，孙冰，贾叶……夏染？！”怎么回事？！我在学校是用“夏染”这个名字的啊。项目报名，也是用了“夏染”。人齐了，三男一女……是他，是夏染？！他替我比赛了？！
“顾笑笑！”我气喘吁吁地跑到跳高场地，她此时刚比完赛，看到我很惊讶。
“你不是在比赛么？！”
“我也想问你，夏染呢？他是不是替我去比赛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
“志愿者说人齐了，名单上是夏染没错，只可能是他了。”
“可恶，怎么能让他去！他有心脏病，你不知道么？！”顾笑笑近乎哭腔。
“什么？我，我不知道……”
看着顾笑笑奔去操场的背影，我木然地站在原地。
四．夏染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医院，睁开眼看到的是顾笑笑，湿湿的眼眶忍不住抽动的嘴角。
“小染，你没事么？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别哭了笑笑，我没事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替她跑完1500米，你身体不允许，难道不知道么……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顾笑笑再也露不出原本毫无破绽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止不住的抽泣。
“笑笑，我们不可能了，你不用白费力气了。”
“为了夏染（女）么？！我说过要你跟我复合不然就在运动会上毁了她的话你也信么？为什么你宁愿为她连生命都不顾，却也不相信我呢？！”顾笑笑的嘶吼声让我想到两年前她决然离开，我同样那么声嘶力竭地挽留她，可是终究留不住她。同样的，我也不会在两年后回到她身边。
“笑笑，你回去吧。”
五．夏花
“笑笑，你回去吧。”病房里安静的只剩下夏染的一句话。也许，我不该在此时推门进去的。
回家路上，风吹得如同那天在海边，听着夏染把我们的名字诠释的如此美好。或许现在的风并不是那么大，可是刮在脸上却是那么的疼，像紧紧的一鞭子，勒出了满脸泪痕。
夏染要休假3天，每天对着空荡荡的座位，只剩下桌角用粗重的记号笔写的“夏染”两个字。前面顾笑笑的背影也变得凄凉许多。我倒是很想让她走过来狠狠骂我一顿，指着我的鼻子说都是我的错，也许那样我会好过一点。
“你为什么不去看他？”顾笑笑似乎在用她红肿的双眼说明她这几天来的难熬，又或是讽刺我的漠然。
我觉得我没有任何话回应她，起身出了教室。
远远望去操场，一个熟悉的身影逐渐走近。
是夏染。
“你怎么出院了？”这是他出事以来，我第一次跟他说话。
“回来看看你啊，你不来看我，医院呆着也挺无聊的。”他的脸苍白了许多，带着牵强的笑容。
“对不起……”我低下头。
“你知道么，你帮我完成了一个这辈子都很难完成的心愿。奔跑在跑道上的那一刻，我能听到为我呐喊的加油声，还有我的心脏有节奏有韵律的跳动声。谢谢你。”
“你是不是脑子缺根筋啊！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啊！我不懂什么心跳声，我只知道你倒下的那一刻心跳突然停止是有多么的可怕！你这个自私的混蛋！”我一头栽进他的怀里，听着他平稳而有律动的心跳，感觉全世界都安静了，“别停下来好么？就这么一直跳动下去。”
我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背，像外婆给我唱摇篮曲时的爱抚。
六．夏花—夏染
“建阳，别找了好吗？你一直以来把花儿当亲生女儿，那你又何必要找到那孩子不可呢？也许他过着平静的生活不想被打扰呢？”
“可是，妈，我找了18年了，两年前我已经得知了夏染那孩子的消息，也找到了他所在的城市，为什么不把他找回来？她是我和您女儿的亲生儿子啊……”
是爸爸回来了，可，我刚刚听到的是什么？！
“外婆……你们在说什么？”
“花儿，听外婆说……”
“花儿，你也该长大了，有些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爸爸也瞒你很久了。其实，你妈妈没有死，她就在这个城市。19年前，你妈妈离开了我，和另一个她爱的男人在一起，当时你妈妈和那个男人怀了你，可手上却还抱着刚满一岁的我的儿子。他们两个私奔不久，我千方百计抢回儿子，最终还是抱错了你。”
“你是说，我不是你女儿却喊了你18年爸爸？！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么？！”我感觉到我的心也像夏染倒地的一刻那么钝重地痛了一下，痛的撕心裂肺。
：给你改成夏染是更方便找到他，但这并不代表爸爸不要你了，爸爸的爱从未改变过。花儿，只要找回他，你还是叫花儿好吗？爸爸依旧爱夏花的。”
“你说，他叫夏染，你说他是我哥哥？！不对，我才是夏染，他不是！”
“你找到他了？！”
……
海边新造了一个灯塔，洁白得像个圣洁的礼堂。海风还是那么冷，靠近冬天的天气，我并不十分喜欢，可我身边的人，他却时时刻刻爱这片海，这种天气。
看着夕阳渐至，我望着他被映照得微红的脸庞，眼里闪着暖暖的光芒。
“夏染，如果有一天，我们没有说好就分开彼此的手，千万别回头，好么？”
“为什么？”
“别问。”我用手捏捏被冻得冰冷的鼻子，“我冷了，给我去买杯奶茶好么。”
“嗯，好。”他就这么松开了我的手，回荡的是海风刮来的湿冷的空气。
别回头，因为我在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