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 第三部
今年冬天特别的阴冷，但清晨的阳光依旧穿过雾霾直射下来，像是被遮上了一层朦胧的纱，看什么都虚幻的很。
小白静静地趴在它主人的躺椅旁边，慵懒的享受着难得的阳光，不时半眯着眼睛目视着店门外的人来人往，而店主人则没有半刻清闲，从开门营业直忙到近中午——因为小店也随着天气好转生意逐渐热闹起来。
“老板，给我拿两包盐。”店主人忙完刚想躺椅子上休息，就听到这孱弱的声音，心想是个老人，便连忙招呼起来。
“哟，原来是居委会李阿姨啊，稀客稀客。”店主见一位步履蹒跚的白发老人朝柜台这里走来，忙出去搀扶。
“这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您要买什么派个人招呼声就行了，我立马给您送来，那还烦劳您老人家呀！”店主人边说边想让老人坐下，但察觉到老人对小白有些害怕的样子，便驱赶着小白去别处玩去。
“唉，昨天老伴一看盐没了，今早我去菜场买菜，顺道正好路过这买两包盐，另外嘛，”李阿姨坐下后边说边从包里摸索出一份文件颤微微地递给店主人，“还有个事情麻烦你，你先看看吧，没什么意见就签个字。”
店主人接过文件略微扫了眼，原来是社区为了评建全国优秀文明小区，要将小区内的店铺进行统一改造，另外一些绿化布局将做一些调整，施工期间将会给店家一些补偿款，以弥补关门歇业时的损失，准备不几日动工，并称不会影响居民日常生活。
“唉，这也是我这把老骨头在居委会做的最后一件大事情了，这件事做完了我就可以回家过过安心日子了。”李阿姨突然在旁叹了口气道。
“好事情啊这是，应该支持啊。”店主人随口应着，眼光却还是停留在这份文件上，似乎想看的更仔细些，但再看签名处时发现已有不少人写上了自己名字，便拿起笔毫不犹豫地在纸上一挥而就，递给李阿姨，李阿姨接过文件后，立马来了精神，开始唠叨起来。
“好好，早看出老板是个爽快人，有见识，又配合，你没看前面几个小店的人，都是我在那好说歹说，也不知费了多少唾沫，我后面只能说‘这种事归根结底就是钱给多少的事情，你们得相信组织，相信上级安排，这补偿款哪，肯定少不了的，’他们这才肯签上名字，还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店主人头次听李阿姨这么夸他，浑身有些不自在，又不好打断她的滔滔不绝，只得点头应承着。
“另外呢，改造完后上面领导可是会来视察的，到时候你们这些狗啊猫啊的尽量都不要带出来，否则万一这帮畜生在绿化里拉屎拉尿的，多影响环境，这讲不准全国优秀文明小区的金字招牌就这么黄了，到时候我老太婆可丢不起这个脸哪！”
“行行，李阿姨您老别激动，我倒是觉得呢这些动物挺和善的呀还是，你看上回小白还帮民警抓过小偷呢，瞧着多聪明。”店主人望着小白在绿化从中和其他流浪动物玩耍的身影，一脸自豪。
“畜生终究还是畜生，比不得人，再说平时我也怕这些猫啊狗啊的，要不是碍着你们的面子，我是早就发动我们居委会处理掉了。这类东西，最好是离我越远越好……你啊，既然签完字了，就配合下后面的工作，等着店面装修和拿补偿款吧，其他事情少管管。”李阿姨说罢便起身付了钱，慢慢走了出去。
店主人本待还想回驳几句，但看着那风烛残年的背影渐渐走远，便咽了回去，刚开口想说李阿姨走好，就听到外面想起洪亮的呵斥声，便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跑出去张望。
原来外面绿化带中的流浪猫狗和人接触久了，也似是通了人性一般，李阿姨路过时正瞧见有些动物正躲在灌木丛里直勾勾的盯着她看。而李阿姨最近本就烦心事多，前几日还和一个店主为店面装修的事情争吵过，一肚子的怨气没地方撒，现在在被这么盯着看，觉着像是在奚落她一般，顿时怒从心中起，朝着动物们大吼了一声，小动物们瞬间逃的无影无踪。
小白也似乎也受到了惊吓，呆在原地半晌才反映过来，回头再一瞧没了玩伴，只得摇着尾巴悻悻回到主人身边，店主人对李阿姨的行为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领着小白回店里照顾着生意，就听着一个年轻人边买烟边骂骂咧咧地说着“则死老太婆找死啊，大白天的就在那叫，发神经了。”
“唉，人家居委会干部嘛，平时做事就和难免和人吵吵闹闹的，火气大也正常。”后面一个中年人道，“老板，来包烟。”
“个也不能这么说，是居委会的又怎么了，冲着帮子流浪猫狗发火，个算撒名堂，你们说是发？”年轻人依旧愤愤不平。
“好了好了，小伙子，阿拉这里马上就要改造了，这也算是一件好事情，人家李阿姨也在这当了几十年的居委会干部了，脾气么是有点不好，但是做事情基本都是做到位的，”中年人点了一根烟，上下打量了年轻人一番，悠然道，“她在这里的时候，估计你还在你妈肚子里呢。”
“好好好，发特侬刚了，吾阿终于晓得阿拉为撒那么多年评不上撒优秀文明小区了，个种气量噶小的人，也在做着居委会干部，怪不得这里刁民多。”年轻人讲完后便扬长而去，中年人也没有继续理睬，而是和深吸了口烟，摇头道：“唉，现在的年轻人……”
“算了，算了，年轻人嘛，咱也不和他一般见识，都这个样，我是常看他上下班路过这的时候，会来看看这里的猫狗的，估计看它们受惊吓，心疼呢。”店主人在旁劝道。
“是发？不过老板，我倒觉得你这只狗蛮灵的嘛”中年人瞧着趴在椅旁的小白说道。
“那是，这狗挺通人性的。”店主人道。
“咦哟，是蛮通人性的，你看一说它就兴奋起来了。”中年人看到小白摇着尾巴正抬头瞅着他，有点难以置信。
店主人朝身下一看，小白正晃着两只耳朵，眼神中满是好奇，冲中年人的脚上闻了闻，便又窜出去玩耍了。
“它其实听的懂你说什么的。”店主人瞅着不远处的白色身影笑道。
“是额，现在这狗比人通灵性，不像有些人做出的事情连狗都不如啊……老板，你可有听过前头32号的一户人家的故事么？”中年人突然神秘起来。
“倒是听说过一些事情，据说前几个星期好像警察也来了。”
“可不是嘛，那里有个年轻人都快三十了还在啃老，和他老娘住在一块，天天不上班，就是混日子，不过他老娘在虹口那里有套老房子，正好遇上拆迁，他老娘得了笔钱，本想自己存到银行里的。”
“那不挺好嘛，这笔钱倒是可以养老了，搬到养老院去笃定的。”店主人道。
“要这样就好了，和你说，她儿子其实压根儿不知道那里已经拆迁了，但结果有天她儿子不知那里听来的消息，竟然知道了他妈的打算，两人大吵了一架，还动起手来，老人家年龄大了，本来以前就高血压，结果这么一闹，受刺激摊在床上，儿子么也不闻不问，喏，还是人家李阿姨发动居委会，外面找了个保姆来照顾，唉，不过也真是作孽，人家苦了一辈子，刚发达起来，却偏偏碰上这么个儿子，唉……也算是触到大霉了，白养了那么多年啊，养到这种儿子我看还不如养条狗呢。”中年人边说边时不时地吐着烟圈，饱经沧桑的脸上隐射在白色烟雾的背后，显得意味深长，接着又猛吸几口，随后扔地上使劲踩了踩，打声招呼便径直离去。
冬季的月出便是夏日的傍晚，只是并没有夏秋时分那份闲逸和舒爽，相反人们裹着厚厚地冬衣加快着回家的步伐，除了匆匆的脚步声，灰白色的水泥路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一辆豪华的奥迪车打着车灯驶进小区门口，保安下意识的离开保安室想要上来索要停车费，但那车却径直加速往小区居委会的方向开去，害的周边的行人急忙闪躲。
店主人本躺在椅上看着晚报，突然被小白的犬吠声吸引过去，只见居委会门口停着的车上突然下来几个提着公文包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一见到居委会已经关门，便向晚间锻炼的老年人在打听着什么。
“汪……汪……”小白依旧蹲在店主人身旁狂叫着，很快便引起了那群人的注意，随后人群中有一人匆匆跑来买烟，店主人本是心里抱着几分疑惑，外加着几分恐惧，但是看买主出手大发，拿的都是好烟，便不在嘀咕什么，那人买完烟后又急急忙忙的跑回去，与其他人商量了一会儿便一起朝居民楼里走去。
待到小店打烊时，居委会门口的车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店主人对刚刚的事情虽有疑惑但毕竟来的都是客，所以到家后没多想什么，再加上忙活了一天，洗漱后直接倒头便睡。
奥迪车来的后几天小区的居民们议论纷纷了一阵，有说小区里躲藏着个杀人犯，便衣过来抓的，也有说是有人网上发了不该说的话，被查的……有些则是更离谱的，不过越是以讹传讹，越发显得这事情神秘起来，但不过热闹了几日，这件事已经不再新鲜，便无人再提起。
李阿姨这几日正风风火火地张罗着小区店面翻新和绿化改造的事，随着年关将近，不少小店老板已经整理好东西，预备回家，而装修时候的损失补贴也已准时打入了他们的账户，所以店主们见着李阿姨自然分外的客气，而李阿姨也是被说的春光满面，像是年轻了好几十岁，并不停谦虚的说是现在政策好，赶上了好时代，所以现在上面办事效率也是明显比以前提高了许多。
店主人自然也没有例外，钱早已到了卡里，店面里的货物也早已经摆设整齐，锁上店门后只等工程队过来改造，小区里则挂起了大红的横幅，各家各户也贴上了对联，祈求来年大吉大利，一派的喜气洋洋，虽然布置的隆重，但人烟却比往年稀少，因为来到这座城市的外乡人越来越多，所以过年时这里到显得冷清不少。
想到此处，店主人心中本充满着那种归心似箭的热情和冲动顿时减了大半。
但无论怎么样，过年家总是要回的，因为家是温暖的，父母的思念之心和游子的还乡之心虽远隔千里，但这两颗心却融成了家的温馨，家的幸福。
小白被寄养在一户好心的本地邻居家里，这家人之前也养过狗，对小白也十分有好感，而小白也对他们十分友善，外加远亲不如近邻，店主人想是应该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问题，于是在和小白依依不舍地道别后，便踏上了归途。
辞旧迎新的日子就是无论去年的生活过的如何，到新年时全家总是会欢欢喜喜的围拢在一起吃着饭，给长辈拜年，一起守岁，放着烟花爆竹，看着天空中绚烂的烟火交织成各式各样的美丽图案。
店主人在家也热热闹闹的过了年，直到快元宵时才回到杂货店，中午时分一进小区，便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门口原本破旧的门牌被换成了闪耀着光芒的烫金字，而“全国优秀文明小区”和其他的荣誉牌匾则挂在小区的门口，进去后右手新建的大电子屏滚动着这些个大字：
热烈庆祝本小区成为全国优秀文明小区，祝全体居民春节快乐，身体健康！
但这则消息还没停留多久，又翻出来几个大字：
热烈欢迎区级各领导来我小区视察指导暨全国优秀文明小区揭牌仪式
店主人略微看了眼便朝着自己的杂货店走去，满地的鞭炮碎屑，把平整的灰色路面变成了红色，而装修后的各个店面无论规格，风貌还是样式都被刷成了统一的灰褐色，唯独店家的招牌是五颜六色，各式各样。
店主人走到自己店门前便哗的一声拉开了卷帘门，推开透明的玻璃门走进敞亮的店面里，地板从水泥地换成了洁白的地砖，柜子也做了调整，唯独里面那张躺椅倒是和新装修的格局显得格格不入，但店主人用了多年却舍不得扔，所以一放下行李，便一骨碌地躺在椅子上享受起来，眼神松散的看着对面改造过的绿化来。
绿化带里布置得井然有序，树木高矮不一，灌木丛也被整齐的修剪过，虽是冬末，但却洋溢着初春的气息，但店主人似乎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哟，老板，新年好！新年好！过完年回来啦？”一个过路人道。
店主人淡然道：“啊，是啊，新年好，早点回来看看店，做做生意嘛。”
“唉，你倒是回家过年舒服了，我们这住本地的，可就惨咯，装修改造啥的都是噪音呢。”
“也就忍这么几天嘛，你看这里环境改造的多好。”
“这倒也是，拿到了全国文明小区，那帮子当官的可就有了政绩，可以升官发财了，但……唉，代价太大了。”路人突然摇头叹息起来。
“怎么了？这点东西应该花不了几个钱吧？”店主人顿时疑惑起来。
“老板你刚回来还不知道，前几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大事。”路人突然压低声音道。
“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的？”店主人凑过来问道。
“你瞧这绿化，弄的是挺干净整洁的，但你不觉得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么？”
“我瞧着……唉，对了正好问你，那群流浪动物去那里了？我是一天都没瞧见嘛？”店主人问道。
过路人连忙竖起大拇指，“老板，你这算问到点子上了，那天晚上来了一群黑衣人，给那些动物喂了点食物，周遭的人看了喂的东西还算丰盛，还以为社区搞什么关注流浪动物的活动呢。谁都没想到，这食物里放了毒药了。”
“什么？谁下的手？竟然那么狠？叫李阿姨给他们点教训去。”店主人愤愤不平道。
“李阿姨的事情等会儿再说，这时候倒神了，窜出只白色的狗刷地把一个黑衣人扑倒了，其余的人和这狗周旋了好一会儿时间，后面便一起上了，那狗那抵得住四五个人啊，很快就被制服了，也被喂了点东西，结果呢，和其他的猫啊狗啊一样，昏死过去，然后那群人就把它们塞进个袋子里，拖上一辆车走了就。”
“什么？白色的狗？”店主人惊异道，小区里养白狗的并不多，所以白色的狗在附近异常的显眼，店主人听到这里不经担心起小白来。
“再说李阿姨，前几天就已经在医院成植物人了。”过路人淡然道。
“啊？这又是怎么回事？过年前不也是好端端的么？”
“前几天说是高血压复发引发的脑梗，命是救回来了，但是怕是醒不来了，有人说就是李阿姨派人把这些动物解决掉的，说是影响环境美化，怕耽误了评上全国文明小区，才下的狠手。唉，前几天进了医院，人家都说这是杀孽重，自有报应。”
“唉，算了，大过年的就不谈这些了，老板，先走了。”过路人见店主人面色凝重的在那里呆着不说话，便打声招呼疾步而去。
寒风，还在胡咧咧地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