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翼上的良爱

　　楔子
　　
　　有这么一种人，要么从未爱过，要么再也不能去爱。她们在很年轻的时候老去，以满宿噩梦为伴。她们，叫做烟城女子。
　　
　　这是一座安静的小城，九月，有菊花的香气靡靡盛放，潜伏在凉薄空气里。
　　
　　当夜幕如期降临，这城不在安静。火树银花的盛景要很久很久，像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总觉得短暂，而一旦死去，就要死很久很久。到真的世界末日来临，也不会再睁一睁眼睛。
　　
　　又有聚光灯打在良爱的脸上。她风尘仆仆，骑着单车从小城的一端穿到另一端来，脸上尚有未落下的尘埃。
　　
　　然而当麦克风到她细薄唇下，她之前所有的情绪，你都不会再看见。只有一线沙哑魅惑的嗓音，给这极尽妖娆的夜，退去薄薄衣衫。
　　
　　呵，她为何总能这样抢尽我所有光彩。
　　
　　良爱！
　　
　　我在台下叫她的名字，愈显得我小肚鸡肠，所有男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似在看一只穷斗的兽。
　　
　　良爱嘴角那么扬一扬，做一个类似于笑容的表情，却没有带出一丝一毫喜悦的情绪。也对，大凡我们在笑的时候，只单单证明了我们没有哭。
　　
　　一曲散尽，良爱轻俏走下舞台，又复有一个艳丽女子，上前去顶替她的位置。如同日子一般，昨天过去了，今天又重复着，明天报以一样的心态，重复着过去的今天。
　　
　　呵。小美，你今天真漂亮。
　　
　　她这样说，像是在嘉许我。旁边的男人们便也围过来，与她搭讪。那边水泄不通，我真担心，会窒息了她。
　　
　　然而她是良爱。末了，她挣脱攒攒人影，坐到我身边来。于是有香水味淹没我的口，我的鼻。是午夜飞行。那个味道，极具蛊惑人心的力量。
　　
　　我看见她白细胳膊，上面套着繁复手环，拢头发时很有情致地响几声。也是心不在焉的，像错了季节的虫鸣。
　　
　　良爱，你说，为什么你总是不快乐呢？
　　
　　她依旧是嘴角扬一扬，我看见她嘴角一颗朱砂痣那么动一动，像半朵桃花，妩媚至极。而她自己却是浑然不知。
　　
　　小美，那你呢，你不也是一直不快乐。
　　
　　呵，我们不快乐吗？大概所有的快乐都抵不过苍老二字。而我们，确实是老了。十七岁和七十岁，于我根本没有多大的区别。
　　
　　只是良爱，为何我们在这样年轻的岁月里，变得这样老了呢？
　　
　　我们在这穷凶极恶的夜里穿行，丝毫没有畏惧，是不是知道，没有比爱，比寂寞更害人的了？
　　
　　这天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将整个小城湿了个浸透。良爱出现在楼下，黑色伞下有一袭妖野的深桃红色衣裙和一双宝光流溢的红色高跟鞋。她就踩着一片片的水花而来，像是诺亚方舟上的一片曙光，专为救赎我这个溺毙的罪人。
　　
　　呵。小美，他还是找来了。
　　
　　亦是没有悲喜的语气。仿佛一开始就知道，被找到是无法避免的结局，就像人一定要死一样，只是活七十岁和活九十岁那样，不管活到几十岁，人一定都要死，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良爱。若是一个人非要找到另外一个人，怎么会找不到？除非，你是不存在的。没有出生，没有岁月，没有死亡。
　　
　　我亦是知道有那么一个男人，知道他有怎样的财产，有怎样的经历，甚至是，怎样的面容。知道曾经的夜里，他是怎样在良爱的双腿之间抽动身体，怎样以滚烫的手摩靡良爱光滑细致的背，怎样以灼灼的唇烫伤良爱的每一寸肉身，怎样以卫生纸潦草擦拭自己的下身，然后团一团扔在地毯上，良爱便看见天从黑色变成白色，中间经历过无数层次的灰。
　　
　　亦是知道良爱和她是怎样被他的妻子捉奸在床，知道他的妻子是怎样将良爱从他臂弯里拖起，掼在地上，以红红的五个指头印咬在良爱脸上，知道她以怎样咄咄逼人的丑态在网上散布良爱的艳照，怎样使良爱走投无路。
　　
　　这些，我都知道。甚至知道良爱是怎样一次一次堕落，一次一次的自杀未遂。知道良爱怎样长成一个风尘女子，怎样学会在右手夹一根烟，烟雾或轻或淡。知道良爱怎样以无爱不欢，变得对爱恐惧，对安全恐惧。
　　
　　那么良爱，你要一直躲下去吗？去结婚吧。别再这样下去。
　　
　　那你呢，小美。结婚，是件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你说，人和人的生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分道扬镳的呢？一开始我们都是婴，到现在却是从你到我，至少要经过几万年的变化。然而，我们又是如此雷同。
　　
　　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可能，真的是爱情吧。我们都受伤，受得却不是一样的伤。
　　
　　后来，良爱消失。
　　
　　如何得知她已经不在这座小城呢？
　　
　　大概就是她住的房里，再没了淡泊烟草味道，没了凌乱的空啤酒罐。徒徒被遗忘的是，各色的避孕药片，过期的报，还有一台一打开满是雪花的旧电视机。
　　
　　很多个日子以后，我听见哒哒的脚步声，都以为那是良爱。可是仔细听又不是。良爱她如此特别，连高跟鞋落地的声音都是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
　　
　　很多个夜里，我再也没见过良爱。也没听过极具魅惑的她的嗓音。
　　
　　真的。爱情这东西，永远不要太投入的好。况且，在这个世间，良人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