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别放盐！

　　我家里情况不太好，每次跟奶奶说我想吃点什么的时候，她都会说，这个最便宜了，想吃其他的没办法，这个难道还买不起？
　　
　　我最喜欢的一道菜是西红柿炒鸡蛋，西红柿可以直接吃、凉拌糖霜，做汤却是我最爱的一种口味。
　　
　　小时候总是特别口渴，半个小时喝不到水就渴得要命。我嫌不锈钢杯的样子难看，从来不带那个去学校，口渴的时候要么忍着，要么钻水龙头底下喝两口水。回到家最想要的就是能够有一大碗的汤给我，不用很多菜，但是一定要有一碗汤。
　　
　　但是她的记性不好，总是忘掉，我经常为此生她的气。
　　
　　奶奶平日里除了上山整理菜地，就是给那些已经死掉的人搬送花圈，人死的多了她生意就好。我不喜欢那份工作，也不喜欢她每天半夜起来去赶路。她的睡眠很没有保证，除了下午之外，整个夜晚和整个早上都是她工作时间的范围之内。有时候睡到一半，那边又临时给她电话叫她赶紧来，又或者其他什么事情。
　　
　　我打小就和她一块睡，即使上了小学的五六年级，也是分床不分房。所以她的电话总要把我给半夜惊醒，然后我看着她匆匆披起衣服扔给我五块钱就出去了。
　　
　　我七点半上早课，通常六点半就得起。那五块钱是我的早餐费。不过，我很少用它真的去买早餐吃。
　　
　　奶奶要是搬送完花圈又赶不上回来给我做午饭，就会顺道给我买一些菜回来，那些菜很好吃。我们有时候就谈论着这些菜。
　　
　　比如我现在还记得那个芋头丸子，那芋头味道如何倒不重要，关键是汤，汤里有芋头碎末，香滑清甜。奶奶试着做过，不过没有那个味道。
　　
　　有一段时间吧，她特别喜欢做煎豆腐。每次我放学回来看着那些金黄可口的豆腐都特别有食欲。但是，我却没勇气咽下去。我甚至都能看到那豆腐上一小块一小块的盐巴。
　　
　　几乎她做每一道菜我都要横加干涉，指出一大堆的错误和改进手法。但她经常不听，装聋作哑。我就试着不吃那些不成功的菜。但我一要这么做，她就哭，委屈的掉眼泪，说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能容的下她，说她辛苦把我养这么大，但是我却不听话之类的陈词滥调。然后她就陪着我一起不吃东西。
　　
　　我每一次都知道她可能不过是在演戏，但是每一次又都老老实实的败下阵来。
　　
　　我承认我对女人很没有办法，而且对于她，我很同情。
　　
　　不过就上而言，她的菜是真的很难吃。我经常想，她都做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厨艺一点都不长进呢？每次都是盐放多了，味道太咸了。在后来很久很久之后，有个姑妈给我煮面，味道有些淡。她笑说，你跟你阿娘（方言是奶奶）的，她口味重，喜欢放盐，你要是觉得太淡，我给你加点盐？我笑笑说，不用了。
　　
　　但是我真的觉得有点淡。
　　
　　我一向任性，总是对她诸多不满。喜欢吃那个我就多吃，她也只是在一旁说，喜欢吃就都吃掉，下次还给你做。不喜欢吃什么就不动筷子，吃不下的讨厌吃的都教给了她。有时候我很气她，气她宠我，气她总是把好菜给我，自己吃些剩菜或者难吃的东西。我总是和她发脾气，总是和她闹别扭，总是对她说，不喜欢吃那个；不要在炒蛋里放酒；不要姜蒜；不要放醋，放了我怎么喝汤；你为什么老忘记，我昨天说了不要煮这个菜巴拉巴拉很多很多。
　　
　　然后到现在，我已经将近两年没有看到她的脸了，我猜我下次看见她一定会觉得她老了。突然有个人告诉我，她已经六十了，我还不信，巴巴地去看她的生日，然后算，然后，原来她已经六十二了，那个在我记忆中永远五十七话很多老爱和爷爷、姑姑们吵架的那个女人，在岁月中老了。或许我再见到她，会忽然发现，她的白头发多了不少，拔了还是会长很多。
　　
　　今天回到家的时候肚子很饿，在外面打工，做到晚上十一点也没吃东西，回来的路上甚至连走路都没有力气。因为这么一天，我就只有下午两点吃了碗饭，忽然发现自己过的很凄凉。
　　
　　我给自己煮了碗面，房东就在一边看着，看着我用了多少菜，多少油，多少水，多少煤气。
　　
　　放了醋之后我忽然想到，我原本打算喝汤的。
　　
　　放了酒之后我忽然想到，我不喜欢有酒味的蛋。
　　
　　放了酱油之后我苦笑。
　　
　　吃的是纱面，以前总是不爱吃，奶奶一脸心疼地说很贵的那种面。
　　
　　时隔多年，再吃起来的味道很好，没有我记忆中那么难吃。
　　
　　最后我把面汤喝的底朝天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她，忽然就有了想哭的冲动。
　　
　　原来一个人在外头，没有人会宠着你是这么个感受。
　　
　　二零一四八月十日凌晨十二点半
　　
　　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