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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咏蝉

情感美文2020-07-11 03:53九九文章网梦阑珊

看古人咏蝉诗句,秋风、蝉鸣每每相藉,与自己印象之中的景象大是不同。

初来北京,住地院墙东边有三五户人家。泥土房掩映在几棵高大的槐树之间,一经过这里就会卷入蝉鸣的波涛里。但是,那时节还穿衬衫,在京城各色T恤中一直不太协和来着,就记得燥热无时或去,能不是夏天吗?

不晓得木兰容若,故园无此声将及聒碎的那一种乡心,到底留恋着什么?我恰是从塞上一路颠簸到天子脚下这一片首善之地的。几曾见守着完美还要怀念残陋,而这蝉鸣,确是故园无此声,它让我顿生怀念,为是山有芬芳水自清澈,故乡林下搅拌了椴花蜜般柔风哺育着的那份恬静。

于是涂鸦些胡言乱语,记得是,竟夜听蝉鸣,未解知了情。伊人如梦我,故园无此声。话虽如此,对蝉还有它肆意的鸣叫到底谈不上什么强烈的好恶。

读虞世南的咏蝉,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就是这一首,让我于蝉之为物更加意象模糊了。

一种解读,看垂緌和疏桐,前者因为垂下的一双触角形象上有似官缨,隐喻作者显宦的身份,后者的比喻,以蝉栖之树讲煌煌新朝之大唐,清贞君子在盛世庙堂,谓为相得。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备受推崇的这一句,恰是让我觉得味道不协调的地方。相得之意,联系虞世南,经历南陈,大隋,中间还有窦建德军中那一段,真正是漂浮样的人生。谁想结局蛮好,终遇明主李世民,暨乎晚年复显贵当朝,笔翰执文宗,功耀凌烟阁,自然是身心无不熨帖,所以好理解那一种相得的心理。那么不是凭借秋风而远远传开的声音是怎样的声音呢?这里的“流响”让人想到“流风”。《孟子·公孙丑上》老夫子论及“文王何可当也”一段,讲那个帝辛也就是常说的商纣王之失天下,非朝夕之事;文武周公之得天下,亦非一蹴而就。那里面就说,承袭武丁,他是商朝中兴英主,自武丁时期的流风善政,尚有布列朝野,影响很大,难于遽改,是以圣明如文王也不能轻易成功。那么这里所说的“流风”是什么,比之“流响”同异几多,或者说在诗作者虞世南心中有无异同,窃以为是玩味这首咏蝉诗的关键所在。

显然“流响”是拟“流风”而来。孟子讲的“流风善政”就是风尚习俗和良好政治。后世学界看待虞世南是初唐一代文宗,并欧阳询、褚遂良、薛稷合称初唐四大家。这个大家是干什么的?对于社会而言一大功用就是引领风尚。虞世南在南陈时期文名已著,隋炀帝时候与哥哥虞士基随列朝堂,声望弥高。入唐,即大为太宗李世民赏识,个人也刚烈敢谏,君臣际遇至于让太宗在其逝世以后有伯牙摔琴之叹。

说他老人家夫子自道,把兴起时代风尚作为我身之使命,于国盛时平之际,慨然做“流响出疏桐”这样自期自诩之句,宏大方之微小,显贵煊赫的身份地位,因蝉之清高意象悄然接入平实的精神境界,有自得之实无浮夸之名,要叹服他的巧妙!

所谓“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一家之言也。荀子怎么教我们的?他老先生说:“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章。”两相比照,知道虞世南这个话矫情造作,就是贾谊所说的控抟。虞士基文名与弟弟虞世南相仿,因为谄侍隋炀帝,有祸乱大隋的恶名,江都之乱,被宇文化及所杀。就用世之道而论,当其权倾朝野,万众瞩目的时候,如何评价两兄弟优劣?注意他也是以南陈降臣的身份入随的。而功业结果两兄弟大相径庭,一个蒙受恶名,死于非命;一个显贵当世名垂青史,八十一岁寿终正寝。没有贞观之治,虞世南的居高声自远何从得来?没有凭借行吗?

同为咏蝉,骆宾王的《在狱咏蝉》则真实的多。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西陆,中国古代天文方面的术语,指代秋天。南冠,有故事,典出《左传》。

钟仪,春秋时候楚国人,晋楚战争中被晋国俘虏,囚禁在军府。晋国的国王来视察,看到他就问随从:“南冠而絷者,谁也?”这个时候,钟仪戴着楚国款式的帽子,引起晋王的注意。当即叫过来问了几句。无外乎哪里人氏,素常所操职业等等。钟仪回答,清弋江人,承祖业任职宫廷乐师。晋王又问你们楚王大概是怎样的一个人,钟仪拒绝评价国君。最后晋王再三的问,钟仪回答了两句楚王做太子时候由何人侍奉,何人教导的事情。然后晋王让他演奏音乐,钟仪抚琴一曲,乐曲是楚国的音调。晋王后来对他的臣下说:那个楚国的俘虏是一位了不起的君子。评价钟仪是仁、信、忠、敬。后来就把南冠作为囚徒的代称,而这个代称无疑含有褒义。

这两句说,秋天里寒蝉凄切的歌声响个不停,不免引起做了囚徒之人的我无尽的优思。

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有解不堪正当盛年之际,遭遇厄运身在缧绁只能吟诵《白头吟》这样凄苦的诗句。以玄鬓,蝉青黑色的翅膀隐喻自己正当盛年,白头吟,即解成与汉乐府《白头吟》相关联。愚以为不确切。按说骆宾王因为上书则天武后,多有规谏,而遭致诬陷下狱,时年四十岁左右,考其生平多不如意,这个时候头发花白也属正常。汉乐府白头吟不但有悲时伤逝之慨叹,更有情爱不谐之酸楚,而今次蒙难的骆宾王谅无此感。愚以为很简单,“客思深”所思之中就有这个内容,说:想我半生浮沉头已斑白,而今又身陷缧绁,哪堪听蝉儿你这清苦的悲吟?正如此诗序言中所说:岂人心异于曩时,将虫响悲于前听?难道我的心和从前不同了吗?亦或是这里的蝉鸣本来就比以往听到的更加悲戚?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猜测夜露沾湿你的翅膀奋飞也难能进取,秋风混一了天籁心歌轻易的没入沉沦。多少失败挫折,多少忧伤落寞,尽在这十字当中。生之向往恰逢秋之肃杀,如暗夜里寒蝉面对一个让它万般无奈只待生命尽头来临的混沌世界,在诗人看来他所处的现实,真假混淆、是非不辨、黑白颠倒、善恶不分,然而它却掌控着你的一切。种种努力无能改变现状,命运无着、前途叵测,希望渺茫。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如同蝉儿不被了解,没有人相信我高洁的品格,谁能为我剖白一颗忠贞的心?应当说此时的骆宾王与后来襄助徐敬业反对武则天时候相比,仍然没有失去对朝廷的依赖,因为依赖,没有公然决裂,也就只好信任它,所以才有“谁为表予心”这样的哀吟。

在众多诗人中,骆宾王的壮怀激烈让我尤为钦敬。其人才情纵横文笔如刀剑,或者可以称之为诗家之侠客。然经纶世务的能为怎样,实话讲恐怕不乐观。党附徐敬业,一篇《讨武曌檄》堪称千古绝响,而徐的武功则不相匹配,为政的洞察力不很充分的样子。至于历代对于徐敬业集团反对武则天的战争,否定多余肯定,更有王夫之论及《讨武曌檄》竟然隐含徐敬业败亡的预兆在里面,等等此类说法,实非三言两语可以廓清曲直,姑舍是。然而兵败高邮之后,关于徐敬业和骆宾王的结局却仍有一点传说。正统说法,二人为旧部王那相所杀,传首京师,人死灯灭了。《新唐书》讲骆宾王亡命江湖不知所终,孟棨《本事诗》则讲骆宾王落发为僧,遍游名山,最后于杭州灵隐寺圆寂。

提到灵隐寺,又牵出一个比较流行的故事。故事讲武则天到唐玄宗时期有才无德的诗人宋之问,曾游历灵隐寺。夜间诗兴大发,可是起首“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之后就接不下去了。苦吟之间,被一位苍苍老僧问明所以,略一沉吟,即随口道出:“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既惊且佩,惶恐受教。余下部分再无阻滞,遂一气呵成。翌日早间向寺中询问,得知其人骆宾王也,云游至此,已复踪迹杳然。这个故事真实度不是很高,但在骆宾王身上有所附迹,既贬损了宋之问,夺其佳句,又助长了侠者不死的良好愿望,可见人心斑斑有以寻之。一叹!

李商隐的《蝉》全篇倒是没有秋字,风字也没得。可是,一读凉凉意,再读飒飒寒,三读泪欲落,四读摧心肝。全诗: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此诗我难说它取喻好,诗美也牵强,我的感动在于它的真切。曹子建《蝉赋》讲蝉的命运,“欲翻飞而逾滞兮,知性命之长捐。”弱小者在宿命里挣扎,年复一年,蝉鸣依旧歌唱着夏天,要我们为侥幸逃脱者额手称庆,还是憎恨造物主的遗则冷酷无情,嗟叹冥冥中生之不过是死之的资本,适凭残生所有的喜乐和忧患成其有以取悦呢?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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