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
——北落师门
一个深秋的月夜，我呐喊着发疯似地逃离，我奔跑在黑黝黝的红松林的小路上。几天来压抑、烦闷、沉重的心情使我终于感到有了一次释放的机会。我奔跑，我的脚步震动着大地，虽然我的身心疲惫而沉重……
晦暗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枝桠，忽明忽暗地为我照射着远方没有尽头的路。我不辨南北西东，月朗星稀的夜空找不到指引方向的北斗。
山谷中回荡着一声声恐惧而使人毛骨悚然的野狼的嚎叫和野狗的狂吠。草丛中的虫儿还在鸣唱着它秋后终结前的挽歌。路旁是水声潺潺的小溪，可我没有心思顾及秋夜的野趣和月光下的景致。
说不清为什么我会有逃离的感觉，我的心情是压抑的、而我的头脑是清醒的，我只知道我要奔跑、我要逃离，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迈动着沉重的双腿。我困惑、我迷茫，我找不到来时的路，也不知道我将奔向哪里，我只想逃离。尽管松林无边无际，但在呐喊和奔跑中我终于有了轻松的感觉。
我伫足回头眺望，看了看渐渐淡去了的被妖异气氛笼罩下的禅寺，深深地出了一口长气。
突然，我似乎听到了一阵像是发自地心深处的溶洞里、痛彻心脾的长叹、悲痛的呻吟和无助的狞笑，我停下奔跑的步伐，仔细聆听，那凄厉的声音在宁静的红松林的上空飘荡，忽远忽近、时急时缓、若有似无的悲叹着，但却实实在在地震撼着我的心灵，冲击着我的神经。我盲目地探寻，我仔细的嗅闻……“嗄！嘎嘎！嘎!”一阵乌鸦的叫声惊吓得我回过神来，但那哀鸣和悲叹似乎更加强烈，它诱使我不得不去寻求它的存在……
“求求你！求求你了！先生救救我的孩子吧！我的孩子疼啊！求求你！我求你了！……”那哀怨、凄厉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我屏住呼吸，定了定神仔细的搜寻着……
忽然，我发现在一棵被枯藤缠绕的古树下半倚着一个中年女子，她的脸色白得如同月光下的一张纸，惨白而又恐怖，怀中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我发现那凄楚的声音是从那女子抖动着的喉间发出的，散乱的长发仍掩饰不住她眉眼的清秀，只是我无法解释她的那张像死人般地没有血色的扭曲脸……
“先生！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吧！他疼！他疼啊……”那女人神色飘忽而无望地看着我。
我走近那女子问道：“夫人！你的孩子怎么啦？他那里疼啊？”
那女子说：“你看！你看！你看他的脸！他的脸！他的脸疼！”
我蹲下身子，“啊！”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那孩子的头颅大的像是一只水罐，葵扇大的脸上布满了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的皱纹，孩子的双手使劲地捶打着自己的脸颊。我吩咐那女子紧搂住孩子的双手，我轻轻的小心翼翼的触摸孩子的脸，我感到孩子的脸在扭动，像蟒蛇的躯体那样扭动。我鬼使神差地用手指撑开孩子脸上的皱褶。“啊！！”我惊呆了！那孩子脸上的皱褶里竟蠕动着一条乳白色的蛆虫，滚圆带刺的身体，红红的嘴，细长的带钩的舌头还在舔舐着孩子皱褶里的鲜血，它缓缓地蠕动着没有筋骨的躯体，它的红红的带钩的舌头贪婪地吸食着孩子皱褶中的鲜血，它贪婪地毫不停歇地吸食着、蠕动着……
我的胃就像开了锅，我强止住呕吐。不知从哪里来的胆量，从地上捡拾起一条树枝狠狠地把那条仍在蠕动着的蛆虫扔到远远的树根下。“啊！”我几乎要昏厥过去！被我挑走蛆虫的那条皱褶里竟长着一只木呆呆睁大的眼睛，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球，那眼球直勾勾地盯着我，没有上下眼皮，眼球的边缘一滴一滴的沁着鲜血……
我壮着胆子颤抖着手撑开另一个皱褶，又看到了一条不停蠕动着的蛆虫和一只滴血的眼睛，一只、两只、三只……
我的头发竖了起来，脖子后头在冒着凉气。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
“哈哈哈！你看到了吧！你都看到了吧！这是我的罪过吗？你说！你说呀！”那女子的怪笑和怪叫似乎要把我的心震出来。
那女子充满悲恨的睁着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嘴唇颤抖着……
我不道道发生了什么，也顾不着回答那女子的问话，我发疯似地站起身拼命奔跑……
一条老树根把我绊倒，似乎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地狱……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听到了远处的鸡鸣声和看家狗的狂吠声。
我缓缓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禅寺客房的地上，被一个小沙弥搂扶着，他正在按摩我的前胸。
禅寺的主持静惠大师喃喃地说道：“日有所思，夜有其梦。施主白日劳顿，夜间定是做恶梦了，贫寺狼狈，还望施主海涵。”
我被小沙弥扶起身来，恭敬地对静惠大师说道：“在下愚钝，难经风雨，夜间定是叨扰了大师的清梦，得罪！得罪！”
静惠大师说：“人在三界内，尘沙凡海，善有善缘，恶有恶缘。施主是大善之人必有善果。梦中事不必挂怀。”遂取出用一个用草纸包裹的小包递给我说：“穷乡僻壤无以相赠，区区薄礼就算你我结个善缘吧。”
我双手接过大师给我的沉沉的小包，并取出随身携带的袖珍收音机递给大师说：“几天来在贵寺骚扰，言谈间深知大师是智慧之人，只是远离闹市，交通信息不便，此物虽小却能与外界沟通，望大师偏爱。”
大师双手和十唱诵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把“关于偏远山区近亲婚姻调查”手稿整理好，把它放进挎包的底层，这是我三天来的成果。
辞别了静惠大师，踏上了返回省城的路。
路上我轻轻地打开静惠大师送给我的礼物，包内一块自然天成的精美石板，石板上的花纹竟是一只漂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黑黑的瞳孔，秀美而清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