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
黢黑的夜色被那些存在于无形中的力量渐渐驱散开来,佛晓之前,四野一片阒然,静穆的教堂内有一个人在虔诚地默默祷告—仁慈的父,有时候也许你也很难分辨何谓是非曲直,我只是觉得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损人利己且怙恶不悛的人一定有错。我常常深深自责过去和现在所犯下的过错,但我从来不奢望你能赦免宽恕。这次来只求你再给我一些机会,我必须阻止这一切迅速蔓延的罪恶,结束后我会回来接受你施行的任何惩罚。阿门。
进入了深冬时节,景洪市的气温依旧使人感觉温和。淡淡的晨雾在林立的高楼上空渐渐消散。这天周末,这里的人们一如往常,开始为各自的生活而早起奔忙。菜市场的商贩在自己的摊位上招揽叫卖,市场门口往西不远的广场上有人在晨练小跑,广场中心一群老年人舒缓地比划着太极套路。车辆,人群,渐渐在街头巷尾汇聚穿行。柔和的晨曦映照下来,这座日渐繁荣的城池开始呈现勃勃生机。
李东明站在客厅窗户边看了看外面这一切和谐安宁的景象。今天他们约好出去旅游,一家人都早早起来。儿子在房间收拾行李,他转身进厨房和妻子一起打理早餐。刚过八点,一家人在和谐的气氛下用完了早餐,商讨着今天的去向。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放下手机,李东明的神情突然变得不安。他妻儿对这种现象早已习以为常,知道局里又有任务需要他去执行。以往有突发情况要离开时他都会耐心跟妻儿说明原由,而这次他匆忙转身换上衣服鞋子边对妻子说:“芳萍,今天只能你陪儿子出去了,结束这件案子后我答应提前辞职回来好好陪你们,弥补以往的亏欠,但现在有紧急情况我必须马上去调查处理,对不起。"他离开将把门关上时第一次听见妻子对他怒骂:“你总是很忙,这个家在你眼里是不是永远比不上你的工作重要"。
浓雾渐渐散去,远近连亘的群山显露出来,浓郁的层林一直往视野尽头延伸。
在213国道上经过近两小时的疾驰,李东明和小刘来到了勐腊县一所医院。之前和他通话的勐腊县公安分局重案组大队长王珂在门口迎接了他们。王珂上前握了握他们的手,接着说:"李局,你好,情况是这样的。今天凌晨我们接警,这所医院的医生说有个送到这里抢救的人受了枪伤,于是我们迅速组织人员赶了过来。我见到受伤的那个人时他吃力地提到你,让我联系你,然后他就因为失血过多和疼痛而陷入了昏迷。现正在抢救观察,据医生说不会有太大生命危险,但一两天内可能不会苏醒。送他来的是一个营运面包车司机,那人今天早晨也去当地派出所报了警,我们已派人赶过去调查。”
急促走到急救病房开门见到躺在床上的人后李东明起伏的心情更加感到不安。“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局长,那个伤者是什么人,他怎么会认识你?”走出病房,王珂问。
“小珂,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我之后再详细讲解,现在我想要去见那个送他到医院的司机,事关重大,我需要尽快了解这中间的事由,弄清是谁伤害了这个人。”说完他转身对随同的人说:"小刘,你在这留守,他一苏醒马上通知我。”
一转眼已临近中午,阳光渐渐变得强烈。曲折的城乡公路从一片亚热带雨林经过,茂密的原始丛林显得有些诡异。李东明摇下车窗让闷热的车厢透气,往窗外看了几眼便收回视线。
王珂见李东明一路上焦虑不安,就问:“李局,看你如此紧张,那个受枪伤的人是不是和你们正在侦办的某个案件有关?”
“云南毗邻毒源金三角地区,这里也就成为了大部分毒贩偷运毒品的必经通道。近几年我们同东南亚各国合作,加大了对毒品的打击力度,有效地遏制了毒品向我国境内蔓延。但因为毒品的暴力诱惑等原因,毒品犯罪屡禁不止。总有一些被利欲熏心的人带着侥幸心理铤而走险,他们为成功贩毒穷尽手段,试图蒙混逃避警方的缉查。这些年毒贩都是有明细分工的团伙组织,他们行踪诡秘,有较强的反侦察能力,呈现智能化犯罪。我们的禁毒工作面临着严峻的挑战,也变得越来越艰巨。小珂,你不从事缉毒,但这些你应该知道。事情还得从去年五月说起。张恒是勐海县打洛口岸的一名缉查工作人员,有天他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对方说他们要从打洛口岸运毒入境,要张恒利用职权提供帮助,顺从将得到巨额回报,否则将会危害他及家人。”
“什么人尽敢恐吓国家公职人员?”王珂打断他的话带着惊异的表情疑问。
李东明接着说:“在之后的半个月内他们发来了两次信息说在某客车上携带了货物,张恒自然不会惧怕他们,结果真的在两辆客车上分别查获了五十克的海洛因,但因为他们采用人货分离的手段,我们没能查出贩毒人员。而同时张恒的妻子也被一辆小车轻微撞伤,他家在无人在家时也发生了煤气爆炸。事后那些人宣称是他们所为,还威胁张恒说再不配合将会受到更大的报复。后来他们也真的在张恒家放了二十万现金,说是以表诚意,只要他愿意配合以后会得到更多的好处。他们只需要张恒提供海关人员查缉毒品时运用的技术,以及告知警方的禁毒工作什么时候会宽松和严打的讯息。直到这时张恒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于是他向勐海县公安局说了情况,然后他们又向我们作了汇报。”
他停下喝了口水继续说:“之后我们联合各部门展开了调查。张恒妻子因为是在晚上被撞伤,她本人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车辆,又在一条偏僻的街道上,没有目击证人。他家发生的爆炸经勘验证明是人为,有人偷偷进入他家里打开了煤气,然后放置了能自燃的白磷。只是那时人们大都在午休,我们走访了周围的居民,最后也没什么有价值的发现。而查获的毒品发货和收获人都只留了一个电话,以及之前发信息而来的号码,因为不记名,查下来同样毫无结果。那笔钱自然也无从查起。”
“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不过李局长你从事了二十几年的缉毒,早闻你察察为明,这些年破获了多起贩毒大案,这事肯定也难不倒你,你们后来一定从某些细节上找到了突破口。”王珂说。
“之后我们只得转变思路。我想他们威逼利诱的目的有可能真的是想拉拢张恒。你想,要是有个海关人员给他们提供方便,一旦顺利过关入境,很大程度上也就意味着贩毒的成功。于是我们耐心等待他们再次联系张恒,向他们表示屈服,以求获得更多有价值的信息。只是不知怎么之后他们再没联系过张恒。”
“希望你们别介意我在车内吸烟,你们抽不抽?”李东明看了看车内聚精会神听他讲解的各个民警,随即掏出了烟盒。
每个人都把烟点上,他往下说:“每天经打洛口岸出入境的车辆大概两三千次,人员过万,而以往查获有问题的车辆和人员只占其中的极少数。要保证每天的车辆有序通关,海关工作人员也只能凭经验从茫茫车辆和过往人员中尽可能的发现可疑之处,但是不可能都搜查彻底,我想那些贩毒分子也明白这点。他们敢故意暴露,一方面可能是想扰乱我们的查缉工作,也可能他们的藏毒手段很特殊,不易察觉,所以才会如此自负。因为涉及我方人员的生命安危,我们的侦查工作只能秘密展开。之后我们就从打洛近几个月的车辆和人员出入境记录开始调研分析,重点排查车辆高峰和深夜及凌晨海关工作人员比较疲乏而容易造成疏忽的时段。经过了十几天的努力,我们终于发现了一些问题。有两辆到缅甸运输农产品经常出入海关的卡车引起了我们注意。他们各种手续齐全,看上去毫无问题。一个月中这两辆车会往返四次,他们装货和运往的目的地都相同,按常理两辆车本该同时经过海关,然而一个月里会有一至两次他们是相隔一段距离行驶,而我们发现这两辆车中间会多出一辆起点和终点与他们相近,同样也是运输农产品的卡车。出现一次这种情况也许可以解释,但我们发现近几月连续如此。”
“他们一前一后负责探路和掩护,真正有问题的是中间的车辆,是这样吗?”一个民警发问。
“我们起初也这么怀疑,随即组织人员着手调查。我们第一次跟踪他们时这两辆车似乎一切正常,农产品被送到广州白云区的一个农产品批发市场,一个叫沈超的人负责收购。后来我们观察了几天这个叫沈超的人,他做这行也有几年,人们对他口碑也不错,从他的活动轨迹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可疑之处。为了证实是不是我们判断出了问题,他们再次运送时我们又组织了一次更细致的跟踪追查。前一次追踪时只有两辆卡车,第二次时中间的那辆也出现。在经过景洪的时候前后这两辆车上各上来了一个人,而上一次这两人却没跟车,这更引起了我们怀疑。一路上我们隐秘跟踪,发现三辆车一直相隔两三公里的距离前行。在经过广西境内时我们联系了当地交警部门配合在路上设卡例行检查,前一辆车没检查出丝毫问题,可前一辆通过检查后后面两辆车就在路边停下来不走,这时我们基本断定他们的反常必有端倪。为了一探究竟,我们随即撤销了检查,避免打草惊蛇。运抵广州白云区后前后两辆车依旧开去那个农产品批发市场卸货,而中间那辆运进了一个工厂废弃的仓库,我们的侦查员在远处看见有辆面包车到来在里面停留了十几分钟,这辆面包车出来后我们派了一组人员跟进,另一组侦查民警继续跟踪着那辆大货车,之后这辆货车把货物送到了另一个市场。从种种迹象上看,我们凭经验基本可以断定这些人一定有问题。我们猜测真正的'货'肯定被那辆面包车转走,于是着重对它展开了追踪。”
一个弯之后又是另一个弯,道路崎岖蜿蜒。
“还有多久能到当地派出所?”李东明暂停了讲解,问身旁的王珂。
“这一带比较荒僻,路不好走,再过二十分钟应该到了。"他接着说:“李局,那之后呢,你们证实自己的怀疑了吗?"
李东明吸了口烟接着讲:"经过跟踪发现,那辆面包车的行驶路线极其诡异,它会时快时慢,在市区内绕很多的圈。一方面也是考虑到不暴露,所以我们的侦查员只跟了短短一段路就被它甩掉。之后我们在当地交警的协助下调取了很多道路上的监控依旧找不到那辆面包车的最终去向,而它的车牌也是假的。较量过一次之后我们才知道大大低估了他们,后来我们全力以赴,不敢再掉以轻心。我们后来基本确定,只有三辆车同时出现时他们的货物中才可能夹带毒品。从以往的过境记录来看,一般一个月只会出现一两次这种可能。他们没有频繁活动,我们也就只有极少机会使案情推进。在之后的几个月中我们的跟踪依旧没多大进展,他们运输的方式和线路没明显改变。只是到最后重要环节时一切又变得复杂,每次来仓库接头的都是不同的小型汽车。它们会不停的改变方向和路线,我们根本没法提前部署。在经过几次跟踪失败的过程中我们做了细致研究分析,从细微之处找到了一些他们活动的规律,于是抓住机会步步缓慢推进。直至历经了四个月的奋战之后,我们才终于查到了这些车的去向。”
在城乡公路上颠簸了一小时后一行人来到了中缅边境上一个叫关累的乡镇。派出所民警各为他们沏了一杯茶。李东明见坐在对面那个前来报案的人看上去很紧张,就拿起水壶往他杯子里倒满了水,然后用温和的语气对他说:"老乡,你放松点,我是西双版纳州禁毒局副局长李东明,陪同我来的这些人是县城的民警,你只需要把昨晚发生的事情的颠末告诉我们,好吗?”
“我是关累乡人,往返关累和县城之间拉客。我爱人的娘家在县城附近,她带着孩子前两天回去探亲,昨天下午没乘客我也就去岳母家吃饭。我接家人回去时天已经很晚。大概晚上十一点在离家十几公里的路上途径一片树林时有个年轻人站在路中间挡住了我的车,我看见路边还躺着一个人,我起初以为那人喝醉了酒,他们可能想搭车。没料到停车后拦车那人从后背掏出手枪指着我说帮他送躺在路边的那个人去附近县城的医院,他扣留了我爱人和孩子,我只得照他说的做。我见后座上的那个人满身是血,脸上惨白,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一路上我担心老婆孩子出事也顾不上那么多,急速把他送到县医院后我就急忙驾车返回。后来我见到爱人和孩子时她们都很好,听说我刚走一会那个人就放了她们然后离开了。他给了我爱人两万块钱,说要是有警察追查下来,叫我们告诉你们不要声张此事。昨晚我们担心那人还在暗处盯着我们,我们不敢回家,也不敢到派出所,手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所以直到今天一早我才过来报了警,但因为太紧张又是晚上我们都没记清拦车那人的模样。”那人还算平静地说完。
“李局长,我们调查过了,他爱人和孩子也能证明他说的是事实。这人平时为人也比较憨厚。”一派出所民警接着说。
“做完笔录你就可以回家休息,老乡,麻烦你了。”李东明转头又对其他人说:“我们马上去现场看看。”
驱车十几分钟后他们便来到那片树林,那块有血迹的地方四周拉起了警戒线。在现场勘验的一个民警上前迎接他们。
王珂和那位民警介绍了李东明,然后问:“小唐,查清这里发生的情况没有?”
“李局,王队,经过我们初步勘查,这个受伤的人是被人从里面的树林背出来的。我们寻着滴落的血迹往前追查,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人新挖了一个坑,回填了一些土。但坑里并没有什么,我们推断那个坑也许是想埋这个受伤的人,可能发现他还活着或者其他什么原由而放弃。在旁边的一棵树上我们也发现了弹痕,可以推断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从坑四周的足迹来看共有四人活动过。在坑旁边有一条伐木用的小山路,我们在那里发现了车辆昨晚驶过的印记,大概是一辆能乘八人的面包车。那条路通往我们现在所处的乡镇公路,这一段有一个半圆形的大弯,他们刚好是从我们对面的方向进去和离开。这里附近都是丛林,只有一些零星荒村,所以只有唯一一条公路通过,过往车辆并不多,从道路监控上应该能够查到此车踪影。大致情况就这些。”他接着说:“只是有些矛盾,从这些现象来看这些人好像是想置那个受伤的人于死地,可是最后又是谁把他带到对面公路,想要救他一命?”
今天的突发情况让李东明始料未及,返回的路上他的心情一直忐忑不安,一个个渐渐出现的疑问在他脑海里萦绕不解。
“李局,来的路上你说你们最后追查到那些来接货的车的去向,之后你们是不是有了什么重大发现?”一路上良久都无人说话,王珂首先打破了车内冷静的气氛,问李东明。
李东明这才想起有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于是回过神来。“经过几个月里的几次跟踪,我们发现他们接'货'后行驶的路线和方向不同,但方式不变,我们后来根据规律最终跟到了那些车的落脚点。经过后来查访得知,接货的人叫何文,广东本地人,从事水果批发生意。白天时何文是个正经生意人,而晚上他的行踪就会变得极其诡异和警惕,我们投入了大量警力经过几天的秘密侦探才弄清了他的活动轨迹。我们暗中查访得知他和那个农产品批发市场上叫沈超的人关系不一般。我们发现晚上会有一些人来找他,而我们跟踪了那些接触过他的人,最终在他们身上发现了我们一直要找的东西,麻古。因为张恒是5月19号收到恐吓短信,从发现毒品这天起我们就把此案列为5.19专案展开全面侦破工作。之后我们调取精干民警组织了三队人马,同时对嫌疑人在境外、运输及交易环节上进行各个追踪。运输环节上我们后来摸清了一些情况,那两辆经常出现的货车属于景洪的一个运输公司,我们查到了负责人,也就是三辆车同时出现时跟车的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叫何杰。我们查了他和另外一个跟车的人,发现他们都曾有过犯罪服刑记录。这两个人的行踪也有异常,只是不那么警觉,他们经常出入娱乐场所,和一个叫张强的人来往密切,而张强是那些娱乐场所的投资者。据已掌握的情况,既然他们贩毒,我们猜测这些娱乐场所里可能会有毒品交易。为了不惊动他们,我们没进行例行检查,而派人进行了秘密走访,可连续几次都毫无收获。而且顾客进去的时候保安会仔细搜身,门口也说明严禁携毒入内。但这似乎也可以看出一个问题,他怕查出毒品而引火烧身。张强只开了三家娱乐场所,可是我们调查发现他有名贵的座驾和郊区一栋价值不菲的别墅,他有个女友,两人平时出手阔绰,花销都特别巨大,我们就怀疑他可能有黑色收入。”
“你们之前追查得知,真正运输毒品的是另外一辆车,它又来自哪里?”
“运毒的车和他们没有联系,那些司机都常年在口岸上跑运输,我们后来旁敲侧击从他们那里得知,有人给他们高于正常的运费,告诉他们到哪里装载和卸货,还告诉他们路上如果有人打电话就要按通话人所说的做,显然这些司机根本不知道车上藏匿有毒品。我们也查了那个找他们拉货的人留下的电话,发现已停机,我们猜测那些号码都只用一次。也就是说即使路上出了问题,我们根本查不到幕后人是谁。而他们派一前一后两辆车随行,就是为了提前预见危险,减少不必要的损失。当运抵广东,这两辆车上负责盯防的人确定有毒品的车安全时,他们才会安排人来转接。而那辆卡车之后把货物运到了天河区的一个市场,我们查下来发现收购的人跟这个组织并无联系。这辆卡车上的货物最终运送地是临时通知司机的,也就是说如果半路上出了问题也根本查不到接货人。”说到这李东明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嫂子打来的吧,听她语气好像很生气,你们没事吧。”见李东明放下电话后王珂问。
“我一大早就出了门,到现在也一直没给家里联系,他们只是担心我。”他接着说:“后来我们在境外的查证也有了重大突破。张伟是我国云南的一个公民,几年前到缅甸从事农产品贸易,那两辆卡车运输的货物就是来自他那里。而且我们得知他和张强是堂弟关系。我们跟踪发现此人会定期去一些地下赌场,而这些地方最容易接触当地的贩毒人员。那辆不常出现的卡车去一个更为偏远的地方从一个叫肖英的人那里上货,后来我们发现这个叫肖英的人和张伟经常接触。张伟是境外负责购买毒品的主要人物,他和当地贩毒人员谈妥后让肖英去交易,肖英又把毒品隐藏在那些货物中让卡车运送。”
“既然你们掌握了他们贩毒的证据,为什么还不将其抓获?”
“事情远远没那么简单。你有没有发现,这个组织里真正的核心人物从来不直接接触毒品,而他们只委任最为信任可靠的人负责各个重要环节。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组织,那些小角色文化层次低,对些法律知识淡薄,也没有正确的人生价值观,在利益的驱使下一步步沦为了那些幕后人物的棋子和挡箭牌。他们连接触上线的机会都很少,也被禁止询问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而我们仅仅掌握了这个组织里像他们这样在细枝末节上的一些人的实际贩毒证据。而且会有专人负责监视这些马仔的活动,如果他们一旦出事,他们的上线就会第一时间知道消息,然后逃跑藏匿,所以抓了他们,即使他们愿意指证也不知道幕后人究竟是谁。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认为张强、张伟和沈超是这个组织的核心人物,但这仅仅停留在怀疑的层面上,我们始终没有实质性证据。”
“可你们怎么会对他们了解这么深入?”
“他们在境外和运输环节上的人员不多,我们若从这里安插卧底,他们必会很快察觉,也就告诉了他们我们对他们的情况已经有了一定掌握。我们研究后觉得他们在交易环节上漏洞比较多,也便于了掌控毒品的最终流向,所以案件中期我们从这个缺口往他们内部打入了一个人,关于这个组织的很多的情况都是后来从线人那里得知的。”
“派去了卧底,难道你们后来依然没能充分掌握那些首要人物参与犯罪的证据?”
“对,半年多来他才有机会接近他的上线,也就是何文。而现在通过线人秘密侦查这条突破口也断了,受枪伤而躺在医院的那个人就是我们派去的卧底。”
夕阳挂在警车前进的方向的上空,大片大片种植在公路两旁的香蕉等待收获。快回到县里时小马打来了电话,挂断后李东明的眼神露出了一丝光芒。
“快,去医院。”
重症康复病房里弥漫着轻微的创伤药味,屋内摆设整洁井然。小马在护士的帮扶下靠床头坐了起来,李东明等护士离开后轻轻关上了房门,房间内只留下他们两人。李东明挪了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小马,忍受不了就躺下说吧,免得伤口再发炎了。”
“李局长,我没事。事情被我搞砸了,真对不起。”
“近一个月来他们在广东那边的交易突然完全停止,而根据你的反映和我们的观察并未发现他们有何警惕行为,我们就以为他们可能并未察觉你的身份,只是另有原因。只是三天前你还在深圳,怎么突然就身处云南,还有你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人都到了,那我们就开始进入主题。这么多兄弟聚集一起的情况之前从来没有过,今天把各位召集到此,是因为发生了关乎大家生死存亡的严重事情。我们当初都是为了满足各自的需求才共同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路,大家都应该了然我们一直是拿自己的性命在赌。到目前为止大家也都相安无事,那是因为这些年我们应对对手煞费了不少苦心,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近半年来我发现我们在广东那边的货物交易量较以往有了明显增长,卖得好大家有钱赚自然是好事,只是据我了解我们近期的供应似乎要大于市场需求,而且警方始终在严打,这就不合乎常理。我得知半年前我们的组织里进来了一个新人,也就是他给我们开拓了更多的市场。我很好奇,他是以什么方式顺利完成交易,于是我派人做了调查,随之在其中发现了惊天秘密。”
小马说:“三天前何文说有重要的事情要我一同到云南西双版纳来,起身前他拿走了我手机,一路上也没找到机会,于是就没通知你。晚上刚到景洪,我就被带到了市中心一个叫'回味'的酒吧,在包间里我见到了很多之前不认识的人。之后有个那些人称呼为强哥的人说了以上那段话,随后他把目光转移到了我身上。”
“马涛,两年前你因为贩毒而被警方抓获入狱,按理你不应该这么快就被释放。你以前在社会上混过,我相信你会有一定的人脉关系,只是你知道我最后查出什么结果来吗?我派来调查的人经过几天的跟踪,竟然发现买你货的那些人最终都去了公安局。但警察却一直没关注到你,这说明他们并非去举报。关于这一切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他说完这些话时所有人都惊诧地望着我,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装镇定,可当时心里早已恐惧无比。”小马接着说:“你们警方安排来和我购买毒品的那些人完成交易离开时的行踪那么隐秘,居然还会被他们发现。我抑制住不安,只得权变与他们斡旋。”
“强哥,我一般都是在娱乐场所里放出我有货的消息,然后等买主来联系,或者通过社会上的朋友引荐交易。我与那些前来交易的人大都素昧平生,即使和回头客也保持一定距离,我根本不了解他们的底细,可能他们确实是想去告发我,警方为了掌握充分证据,只是暗中侦查而暂时没动我。”
“你说的倒也合乎情理,只是我从来不会无凭无据去怀疑自己的兄弟,把事情弄个一清二楚,这是我的原则。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天最后一次和你买货的人,我的人在半路上截住之后好好招待了他,结果他讲出了事实。让我来替你做正确解释吧,半年前警方找到了你,要你做他们的线人,回报是减刑和丰厚的奖金。交易量加大,我们的活动就会变得频繁,而警方借此就能掌握我们更多的犯罪证据,然后一网打尽。所以警方把你安插进来,让你为他们创造更多机会,是这样吧。事已至此,你的任何狡辩似乎都会显得苍白无力。警方当初一定给你灌输了很多思想而使你为他们所用,而我们与警方处以敌对立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应该知道自己现在面临的处境,但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如实告诉我,我们的情况警方现在究竟掌握了多少。”
“我最终也没承认,于是他们把我捆绑,用布袋罩住了头。之后我听见有个人说把我交给他解决,后来我就被几个人挟持带上了车,大概开了一小时后车停了下来。然后我被他们从车里拖拉出来,他们摘掉头套后我才在凄迷的月色映照下看见我们当时身处一片树林。过了一会有个人走近对我小声说想活命等会机灵点,然后他朝我胸口连开了两枪。顿时强烈的疼痛感遍布我全身,只感觉血液汩汩从胸口涌出,然后全身麻木,我就到了下去,但意识还清醒。之后他们挖了一个坑,准备把我掩埋,这时开枪打我那个人把另外两人引开,他趁机背我穿过树林到了公路上,最后我只模糊记得上了一辆车,然后就一片空白,等我再次醒来时就发现已身在医院。”马涛略带吃力的面容说完这些话。
李东明听完,吃惊的表情慢慢缓和下来。“直到今天不得不得承认一直以来我始终把这个犯罪团伙想得过于简单,他们的权略智谋总是超乎我们的想象,不断改变的手段层出不穷。我们从以往的工作中积累的经验用在他们这里却常常碰壁。把你害成这样都是我的责任,是我太过急切才致使你的身份暴露。”他说完起身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照片,然后走到马涛跟前。
“那晚你在酒吧里看到的应该是这些人,你一一辨认一下。”
马涛接过照片,一张张仔细回想辨认。看过所有照片,他坚定地说:“没错,我清楚记得就是这些人。”
“他们是这个组织里负责境外购买毒品、运输和销售各个环节里的主要负责人。这些照片是我们侦查时在隐秘处拍摄的。那个揭露你的人叫张强,我现在可以断定,他就是这个组织的核心人物。此人叵测的内心真的让人感到害怕。医生说那两颗子弹从你的右心房下边穿过,幸好没伤及重要器官。从你的表述来看那个人也许真的是想救你,但有其他人在场,他需要给个交代,所以不得不向你开枪。”李东明接着问:“你在这些照片里有没有发现那个伤害又救了你的人?”
马涛再次端详了一遍,然后把目光停留在一张照片上。
“那晚借着淡淡的月光我看过他的面容,好像是这个人,但不敢确定。”马涛说完把照片递过去。
“你好好养伤,现在的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刻不容缓,我得回去开会研讨对策,稍后回来看你。”李东明说完拿起公文包走出了病房,而他心里在想:救马涛的人怎么么会是他呢?
李东明刚刚走到医院门口准备离开,见王珂急匆匆赶了过来。
“李局,我们调取了前晚的道路监控,经过一夜查看,最终锁定了嫌疑车辆。那辆车的车主叫白辉,我们调查得知他目前在景洪郊区的一个运输公司上班,要不要对他传唤审查。”
“王队长,麻烦你们了,真的很感谢。这个人我先前提到过,他就是运输环节上负责押送的其中一个人,我们暂时还不能动他。一直在我们掌控之中的事情现在有了重大转向,我们变得极其被动。”李东明说完钻进了车厢,最后对王珂说:“我得马上赶回州里,只能长话短说和你说这些,先再见了。”
负责侦办5.19案件的干警在景洪市禁毒局会议室里莅会,李东明把这两天突发的情况作了详细汇报,他话音刚落所有在场人员的神情随即变得凝重。
李东明凝思了一会开始说话:“你们负责境外、境内运输调查的人把这两天的情况简要说一下。”
“李局,负责境外事务的两个首要人物昨天早上已从从我们景洪返回,他们现在在缅甸的行为暂时没发现有何异常。”
“负责运输的那些人这两天也没有什么可疑举动。”
李东明听完他们各自报告后继续说:“我刚问过广东那边的情况,主要人物沈超没什么动静,但何文和部分负责毒品交易的马仔昨天早上已经离开广州,试图藏匿,我们的人员一直牢牢盯着他们的动向。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情况对我们来说还不是很糟,我们安排的线人虽然暴露,但他们只有负责交易的人有所警觉,说明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对购买和运输环节上所掌握的情况。”
“对了,李局,在广东负责侦查的人刚刚查清,最近沈超经常接触的那些人来自港澳,而那些人在港澳同样从事毒品犯罪活动。”
“随着马涛的暴露,他们必然会更加警惕,我猜测短期内他们不会再有贩毒活动,我们的取证工作也将随之陷入僵局。就我们所掌握的证据,现在收网最多能指控几个无关紧要的马仔,而那些首要人物却将遥法外。前功尽弃的代价我们付不起,现在只能被动等下去。大家注意密切关注所有嫌疑人的动向。”李东明说完茫然地环视了在座的所有人,干练沉着的他这次也有点不知所措。但他认为这个组织这几年来从事贩毒活动,获得了暴力,风波平息之后他们还会重操旧业,只是不知又要等多久。
局里只剩几个值班的人,李东明离开的时候下起了大雨。回到家时他见到妻子已熟睡,他给她拉了拉被子,然后轻轻躺下去。他争着眼还在想案子的事,这些人的犯罪活动本身组织得如此严密,他们应该知道身为国家公职人员的张恒一定不会被他们的恐吓所动摇,可为何他们要冒险多此一举?如果我们不是从这里打开了突破口,那么他们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犯罪活动。还有马涛死里逃生,林风为什么要相救?有些事情李东明始终想不明白。他从没遇到现在这样进退维谷的境况,他觉得有点无助,迷茫,但他相信希望还在。总有一天所有的真相都会浮出水面,那些犯下罪行的人也许可以逞一时之能,但终究逃不出恢恢法网,他始终坚信。他一直睡不着,那夜变得很漫长。
第二天一早,负责监视的人员打来电话,李东明眼睛忽然放光,接着又是疑惑的表情。“嫌疑人不可能这么快就再次有所行动,怎么回事?”
从画面的场景可以看出那是一个酒吧的包厢,灯光昏暗,画面是隐秘拍摄的,但勉强能看清楚在座那些人的脸庞。
“阿伟,你们在缅甸那边最近一年内有没有察觉有何异常?”
“哥,我问过肖英,他也并未感觉有可疑的人盯踪,那边一切正常。”
“道路上车辆较多,不易辨别是否有警方的人尾随。阿杰,这几个月来在运输途中有没有明显针对你们的例行查检?”
“我们遇到过几次警方在路上设卡检查,但不像是冲着我们来的,并没有出现过扣车彻底搜查的情况。强哥,我们一路上也比较小心谨慎,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阿文,你手下有没有反映转运货物的路上有被可疑车辆盯梢的情况?”
“强哥,那些弟兄有着足够应付警察的招数,我们专门负责监视的人也没发现有问题。”
“你们怎么看待现在的局势,阿超,你说说看。”
“阿强,放松点,情况也许没你想的那么复杂。警方可能只是碰巧抓到某个和我们有过交易人,从他那里得知我们有货。他们安插线人进我们内部,但并未采取什么行动,这说明他们还并未掌握我们的核心机密。最近我们刚跟港澳那边的人谈成了一笔大额交易,第一次就失约显然不妥。警方现在并不知道他们的线人出了事,他们必然以为卧底的身份还未被我们揭穿,那他们即使调查到了关于我们的一些事情也不会马上有所行动,我们正好利用这次机会大干一次。他们的线人接触我们的人并不多,让这些人出去避一避就行。”
放完了这段短片,看守所讯问室里一片肃静。张强一副桀骜的样子,冷笑着望向对面的李东明。他心知肚明,已被人赃俱获,再困兽犹斗似乎已经毫无意义。
“从我被驱迫踏上这条不归之路那天起,我就明白自己会有今天的下场。我从来不后悔,因为我得到了金钱和别人的尊重,这就是我要的。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你们会这么快就赢了我,我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突然间就输得狼狈不堪,一无所有。”
“十七岁那年,你和同村的女孩江玲同时考取了重点高中,但家里供不起。于是你们离开穷乡僻壤的乡村,到大城市打工,希望攒够学费来年重读。可是当你们身处其中时才发现曾经令你们憧憬的外面的世界并不那么美好。你们一开始找不到工作,没钱吃饭,露宿街头。后来你们辗转到了一个缝纫厂工作,因为勤奋踏实,得到了主管赏识,于是你们的境遇慢慢好转。但后来你迷恋上了城市的繁荣,陶醉于享乐。我们不久前找到江玲,她告诉了我们这些。你和她曾经是恋人,只是后来你不思进取,她离开了你。人生可以有多种选择,也从来没有谁逼迫你走上犯罪道路。你为了享有荣华富贵而不择手段,散失了人性和良知,必然导致今天的毁灭,你最终输给了自己。”
5.19案告破后李东明申请了辞职,离开禁毒局前一天他举办了一场小型聚会,他的旧友新知都到场。
“几年前张强在广州打工时经常涉足娱乐场所,在那里接触并了解到毒品具有暴力可图。他从小生长在云南与缅甸的边境,知道毒品的来源渠道。之后他回云南纠合堂弟策划实施贩毒。他们先搞了一段时间的运输工作,从中获悉海关人员的缉查技术手段,随后利用海关查检漏洞开始藏云毒品。他们每次贩运的毒品数量并不多,但都获得了百分之百的成功。”李东明向张恒讲述了整个案件的侦破过程。“当初威胁你的人我们已经查清,他们通过这样的手段向我们传达这个组织从事贩毒的信息,从而使我们介入隐秘侦查。他们也是这个组织里参与贩毒的人员,林风在抓捕时逃逸,而另一个叫何杰的被特警误伤致死。”
“误伤?对于持枪拒捕的毒贩你怎么用这个词。”
“特警和何杰相遇时他本来已经举枪认降,可突然又把枪指向特警所处的方面,特警果断扣动了扳机,何杰被击中,而特警身后也倒下了一个持枪的毒贩。”
“也就是说何杰开枪射击的是特警身后突然出现的毒贩,这是为什么?”
“何杰和林风这两个人的身份并不那么简单。”
2010年的除夕之夜,还有三个小时才跨越新年,这时已经有市民陆续燃放的烟花在远处天空绚丽绽放,划破了夜空。李东明一家搀扶着缓慢地在公园里散步,左边是他的妻子,孩子则在另一方。
“之前我们怕引起何杰警觉,一直没去调查过他的家庭,案件结束后我亲自去会面了他父母才得知了关于他家的很多情况。何杰的父亲曾经是一位小有成就的企业家,五年前他在朋友的引诱下染上了毒品,在家人极力劝阻和帮助下他不但未戒除毒瘾,反而越陷越深,后来被送进了强制戒毒所。何杰当时在上高二,因为这事,班上的几个同学常常过分鄙夷刁难他,后来他觉得忍无可忍,花钱雇佣了几个社会上的人打算教训一下他的那些同学,结果那些人出手过重把他同学打成了重伤,他也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入狱三年。后来他母亲因为对丈夫的突变感到极度失望而离了婚。自从进监狱后他母亲前来探望,何杰也拒绝相见,我想家庭的突然变故对他的心灵产生了极大波动,他一下子无法接受适应。后来因为他在狱中表现良好而被提前释放,但他并未回家,也不联系家人,他父母也不知道他之后去了什么地方。案件结束我们找到他父母时他们已经各自有了新家庭,过的都很幸福。他父亲后来经过两年的努力脱离了毒害,从新回到了生活正轨。我告知何杰的讯息后他父母很悲伤。他父母都极度自责,尤其是他父亲,他们说何杰曾经很听话懂事,是他们造成了孩子今天的结局。”
“爸,这些罪犯中你们好像并没有抓到林风,你们调查过他的来历吗?”
“他也出生在一个条件很好的家庭,父亲是商人,目前任教,有一个妹妹。林风从小到大一切都由父母安排,他父母一直没用心关心过林风,以为他们给以的林风都接受。在这样的环境下林风慢慢形成了孤僻叛逆的性格,有什么心事他也不跟父母诉说。听说他学习一直很优异,父亲一直希望他继承自己的事业而学习从商。可是他却想上公安大学。他父亲的三弟曾经也是一名公安,后来在一次追捕一个持枪抢劫犯时不幸中弹,年轻轻便成为了英烈。林风是独生子,可能他父母因为三弟的事情而有了心结,所以极力反对他要从警的想法。后来他经常逃课,离家出走,为这事从小到大第一次对父母表示抗议。后来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社会上结识的人唆使诱骗,参与了一次很严重的抢劫犯罪,被判了两年刑期。因当初缺乏给孩子关心和教育,他父母这些年一直很内疚。他父母说出狱后的三年多来林风也一直不往家里联系,更不知道他的去向,直到几天前,也就是我们对这个贩毒组织展开抓捕时他回了一趟家,他对妹妹说他将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要她以后照顾好父母。”
说到这里李东明停了下来,微微仰头若有所思之后接着说:“我们后来才知道,何杰和林风在同一时期同所监狱服刑,而且是狱友。他们两人在服刑期间相识,出狱后一同去广州打工,然后进入了这个贩毒组织。起初他们在这个组织里只是最小的角色,负责销售毒品。鉴于两年以来他们的出色表现,加上应变能力很强,后来被调去负责监督马仔的行动,一年前来云南负责监管运输环节。这些是在审讯张强时得知的。那段起了重要指证作用的录像我们后来做了查证,发现画面中没有出现何杰和林风。从拍摄时段推断,林风当时不在场是因为他那时带着我们的线人刚好出去。而其他嫌疑人在看这段视频时同时供述站在拍摄角度上的人就是何杰,他们也交代同样是何杰和林风把他们引到了那个废弃的糖厂,我们在张强的车上搜到了大量毒品,毒品旁边放有一部手机,那段短片也是在那个手机上发现的,向我们举报的号码也同样出自那里。我们后来查到林风在我们展开抓捕的当晚驾车回了一趟昆明,这也符合他家人说他曾回来过。第二天晚上他曾在临沧市与缅甸接界的一个小镇上睡过一晚,我们猜测之后他可能进入了缅甸。之后我向上级反映了何杰和他的情况,他出了境,我们也就停止了追查,我觉得他有继续存在的价值。”
“东明,其实我知道你们男人对这个社会有着强烈的责任感,有自己的抱负。这么多年了,我有时虽然会对你不满而生气,但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和安危,我不希望你太拼命。你上个月提前辞职,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但你还年轻,要是真的放不下一些东西,你可以继续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们不会怪你。”
“方萍,这辈子能够拥有你这么好的妻子是我的福分,你一个人操持我们的家,这么多年来我真的欠了你很多很多。从警二十多年,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许许多多的事,其实我也真的有些累了。随着社会进步,经济的发展,很多的社会深层问题还会凸显,而只有每个公民参与进来共同去努力,社会才会和谐,长治久安。我们每个人都在人生路途上寻求自我价值,只是有极少一部分人在这个过程中因为种种原因离辙走上了岔道。正义与邪恶的较量还将旷日持久,也许永远不会停止。我退下来了,但还会有人为了公平和正义而临危受命,前赴后继。有了这些人存在,我相信这个社会将会变得越来越美好。”
一群小孩在公园的草地上互相追逐,泛黄的路灯映照着他们纯真的笑脸。大人们在一旁照料。一对年轻情侣在路边拥抱着,见李东明一家走过来,他们就羞涩地走开。前方的石凳上,一群年轻人在聚餐,他们端起纸杯,大声说,新年快乐。更远处是公园出口,外面是人类创造的庞大的物质文明组成的还在日渐昌隆的繁华市区,街上人来人往,霓虹依旧在明灭闪烁。浓浓的夜色中,很多的暗流还在汹涌流动。在短暂的黑夜过后会迎来破晓,光明。
金黄色的夕阳从遥远的山头垂垂落下,农家的炊烟渐渐升起。一群小孩在自家院落里嬉戏玩耍,无忧无虑的样子。陆续有鸟儿飞往村头高大茂密的榕树上栖息。村边的田地里依稀可见几个农人还在忙碌,梯田上发黄的麦子等待收割。我站在这栋六层楼房的顶端,看着渐浓的暮色吞噬了眼前的一切景象。我抽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了一口,微微仰头看见稀疏的星星开始在辽阔的天空显现,慢慢的大地也寂静下来。小镇上居民家的灯光亮起连成一片,驱赶了夜晚的几分寒意。我在护栏边伫立着,很多旧日的往事在我脑海里萦绕翻涌,事隔许久,清晰可见。
五年以前,那天我刚进入监狱。晚上有三个狱友把叫过去,询问我入狱的原因,他们说来到这里以后都得照他们的意思做。几分钟后他们联手打了我,因为我没向他们屈服。当我被他们打得全身松软的时候看见有个人从上铺跳下来帮我,最后那三个人也把他制服得无法动弹。因为违反狱规,第二天我们五人都受到了重罚。那天我才知道试图救我的那个人叫何杰,从那以后我们成为了朋友。还记得刚认识的时候他的话很少,我问关于他的事情,他只是对我微笑,之后就低头不语。而我的过去他也从不过问。那以后的日子里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劳动,一起接受教育改造。
我睡在何杰的旁边,下铺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的家在一个偏远地区,家境凄苦。他从小刻苦学习,立志有所作为,摆脱家乡世代贫苦的境况。后来他考取了国家重点大学,在邻里乡亲的帮扶下结束了学业。毕业后他回到家乡做起了村官,他以科学技术为指导,带领村民因地制宜搞发展,在以后几年的时间里彻底改善了家乡的风貌。后来因为他的业绩突出被调到县里,他更加勤奋踏实的工作,几年后就升到了县委副书记。之后他成了家,娶了青梅竹马的恋人,有了懂事乖巧的孩子,生活过得很美好。后来工作上的应酬慢慢增多,觥筹交错,山珍海味,他的思想也开始渐渐硬化。他第一次收到找他办事的人送来的好处时良心觉得很不安,慢慢就变得习以为常,也习惯了别人的阿谀奉承,于是渐渐走上了腐化贪污的道路。最后因为他利用漏洞暗中挪用了巨额公款而被逮捕,本来他的罪行可以永远成为秘密,但是他选择了自首。他说人可以把营私舞弊的秽迹讳莫如深,只是我们唯一欺骗不了的是自己。服刑之后,面对着高墙铁窗,他想起了自己血气方刚的年少和实现了的那些抱负的成就感,想起了天伦之乐。于是他常常慨叹,和我们谈起这些成年往事。涉足在名利场上,面对越来越多的诱惑,他说不知道是他对人生的价值取向不够坚定还是人性在利欲面前总是那么脆弱。
两年后我在服刑期间表现良好而得以提前释放,而何杰在我之前半个月就已出狱。那半个月里他回家了一趟,他说他的家已不在。我出来那天他在监狱门口等我,问我要不要回家,我说我从来没感觉那是一个家。然后我们去了广州,在一个电子厂找到了工作。我们白天上班,晚上会去不同的娱乐场所寻找一些人。记得第一次用三百块钱买到了三颗类似于药丸的摇头丸时我们拿着它的手在颤抖,第三天卖给我们毒品的那个人在和别人交易时被警方现场抓获,而那个举报电话是我和阿杰在暗处拨打的。在后来半年多的日子里我们一直做这样的事。有一天我们被一群人围住打得头破血流,后来刚好有巡警路过他们才被吓跑。在派出所里警察问那些人为什么殴打我们,我们并没告诉警察是因为那些人察觉到我们举报他们买卖毒品。后来阿杰问我还有没有勇气在这样继续下去,我反问他,他依然只是微笑。
在我们还在监狱的时候,我唯一见过阿杰和一个人主动说话,那是一个青年人,他入狱的罪名是贩毒。我不知道阿杰为何对毒品这个字眼特别感兴趣,总是没完没了向那个人打听这方面信息。那个人说他有毒瘾,在购买毒品时了解到买卖之间的差额巨大,因为他有认识的货主,所以开始从吸到少量贩卖。他说毒品主要在娱乐场所里销售,有一次联系好买主准备去交易,他骑着摩托,在路上时后面响起警笛,他以为自己暴露了就拼命跑,结果撞到了车尾,在处理交通事故时交警发现了他摩托车上的毒品。后来我也知道了阿杰在意这方面的缘由,他说他曾经有一个很幸福的家,是毒品把那一切都彻底摧毁。
被那些人打了之后我们的行动开始小心翼翼,有些事情也许并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我们同时也在想为什么贩毒的人总是层出不穷,毒品又来自哪里。
两年后我们刚刚从何文口中得知他的上线叫超哥,可我们就被调离了广州。走的那天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红灯时我们的车停了下来,那时阿杰一直在张望对面的一对爱人。车已经驶出市区很久,阿杰一直扭头望向窗外,我看见他那张冷峻的面容上多了一些历经曾经沧海后的从容,而他的眼神里却有着隐隐的忧伤。刚才站在路口的那个女人曾经深爱过阿杰,有一天阿杰在她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那以后他们就分开了。我知道阿杰要去做一件事,不能被儿女私情所牵扯。
想不到后来我们回到了来时的地方,云南。到那以后我们负责监视毒品押运,我们也才了解到这个组织是由境外购买毒品藏匿到广东贩卖。在云南指挥我们行动的人叫强哥,从运输环节的策划和实施来看此人的城府深不可测。强哥有一天问我和阿杰为什么走上了这条无法回返的路,阿杰说这个社会上的人不都是蝇营狗苟地活着,人人豆带着面具欺世盗名,他们的行为比贩毒又能好到哪里。毒品虽然会损害吸食者,但我们并未强迫,是他们自甘堕落。听阿杰说完这些话时我看见强哥露出了笑容,而阿杰的脸上带着扭曲的谄笑。为了获得取信,阿杰和我这些年一直做着违心的事。
有一天阿杰又问我,有没有想过从这个临危的龙潭虎穴里抽身。我问他,他说一直以来都很惧怕,害怕在这个深渊里越坠越深,有一天再也分辨不清自己是黑还是白。他说我们不能不能单凭自己,需要警方协助尽快瓦解这个犯罪组织。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那天晚上,警察的线人身份暴露,我们也才得以明白了一些事情。原来我们苦苦调查了两年的超哥就是农产品市场上的沈超,而张强就是这个组织的核心。这一年来我们早就发现警方的人盯上了我们,我们故意放松警惕把他们的目光引到这个组织更多的人身上。我们认为警察既然从广东那边向这个组织渗透进来了线人,那么他们对这个组织各个环节和涉足人员必定有所掌握。而他们一直没有动静,想必也是没掌握首要人物直接参与犯罪的证据。那晚在带警方线人出去的路上阿杰给我发来信息,务必叫我找机会让那个线人活下来。他说我们等到了一个良机。
在计划实施的前一天晚上,阿杰让我陪同去了教堂,他以往常常去那里听神父的劝化。而那晚夜已很深,教堂里空无一人。阿杰走到教堂最前面,然后右手按着心口,闭上了眼睛。也许他在祈祷,或者忏悔,我知道他时刻在自责经我们的手而流向社会的毒品最终又害得到少人妻离子散。
出现了卧底,但这个组织里的人以为警方通过他了解的情况并不多,而我和阿杰却知道所有细节。我们的计划是当天阿杰佯装把自己弄伤,留在景洪,不参与监督押送。在半路上我找机会把毒品调包到我的车上,在我运到市场后何文那里就会得到真正应该运送的那辆车上毒品失踪的信息,这时整个组织就会慌乱。而他们不会知道我把一部分毒品放在了车上,沈超就逃不了干系。当然要等景洪那边的事情办妥后我们才会告知警方。之后我把另一部分毒品带上迅速赶回景洪。景洪那边阿杰会向张强谎称出现了内鬼警方必定会有所行动,是我私吞了全部毒品要逃之夭夭。在这之前阿杰会偷偷绑架张强的女人,这个女人持有张强的银行卡,然后阿杰会告诉张强也是我雇人绑架了他的女人,目的在于逼她说出银行卡信息。最后阿杰会跟张强说我偷偷联系了他,要阿杰和我带上劫来的财务一起逃走,我在郊区某个地方等阿杰来。我们的目的是要引蛇出洞,发生了这样的事就算平时老练的张强也会失去理性,加上损失巨大,他必定亲自出马。等把他们引来之后阿杰会把我带回去的毒品趁机放在张强的车上,这时我们通知警方展开抓捕就能人赃俱获。
一切都照计划顺利进行,只是阿杰最后给我发来信息说他刚把毒品放到车上,没想到警方的人就赶到了,要我先走。他只好躲进我们引张强前来的废弃糖厂。我们之前早已仔细探查过,那个糖厂四面有高墙,只有一道门,另一个唯一离开的出口便是下水道。我在那里听见外边传来几声沉闷的枪响,我说好在这里等阿杰,可他一直没来。
雄鸡突然竞相啼叫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渐渐明亮,一夜恍惚间就这么过去了。燃尽了手中最后一支香烟,低头才发现脚下散落一地的烟头。我收回了思绪,已记不起一直这样站立了多久,麻木的双腿慢慢恢复知觉后产生了隐隐的痛感。昨天下午看到电视台报道了一则新闻,特警在市郊的一个废弃糖厂里和一伙拒捕的贩毒嫌疑人发生了激烈枪战,三名疑犯被当场击毙,共拘捕了八名涉嫌参与贩毒的人员。我们说好在这个边境小镇会合,可我知道阿杰已经来不了了。微红的朝霞在远处连绵的群山之上泛起,景象空濛。我凝视的方向再一直往南便是金三角地区,那也是我接下来要去的地方,而我明白这一去也许就再也回不来。在监狱的时候阿杰说以后出去了他想去做一件事让生命的存在有所意义的事情,后来我也跟着他走了。他曾问过我为什么要和他一起去要冒无谓而又会失去生命的险。而我没来得及告诉他,其实我一直立志成为一名除暴安良,惩恶扬善,尽职尽责的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