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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顶轿

微小说2019-10-16 09:31九九文章网海坛墨客

  村东头有座老庙,名唤“三官宫”。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建的,只知道在我出世前就已存在了好久好久了。小时候总觉得那是个神秘的地方,非成群结队不敢靠近。特别是庙内供奉的神灵和常年萦绕不散的香雾让我感到万分恐惧。别说是到庙中,就是从庙前经过都常有脊骨冰凉,芒刺在背的感觉。
  
  可这寺庙也有吸引我的时候,那就是每年都要举行一期的“社戏”。到那时村里的男女老幼都会去凑凑热闹。尤其是我们这群孩子是极少缺席的。倒不是说我们热衷于看戏,只是巴望着到那时向家长讨几毛钱买糖吃。所以为了这几毛钱的糖我会鼓起勇气入席观看。
  
  以上这些都是我儿时看对“三官宫”的记忆,
  
  离开家乡有一段时间了,此次回家恰巧赶上庙里的社戏,闲着无事也去看了一回。
  
  庙前广场比原先宽敞了不少,还建了一个小戏台。跟小时看戏所搭建的临时戏台比起来,确实是气派非常。寺庙也似刚翻修过,远远望去,像极了宫殿。
  
  戏还未开始,近旁的几个依伯就絮絮叨叨地聊个没完。谈论的无非是今晚戏的内容和东家是谁。“东家”就是“戏主”,也就是今晚这出戏的出资人。“戏主”多半是本村的财主,为保一年财运亨通才献戏,当然也不乏做派的嫌疑。
  
  这些谈话我是听多了,也就没多大的兴趣了。可另一堆人的谈话却牢牢地吸引了我。三四个依伯在争论着什么,似乎谁也不让谁。个个面红耳赤,唾沫飞溅。大概能听清是在争论有几顶轿子的问题。有的说三顶,有的说四顶。各执一辞,互不妥协。
  
  他们所说的轿子不是娶妻迎亲的轿子,而是指庙里用来“游神”的轿子。每年的正月十五左右,信众们择个“渔闲”的吉日,将庙里供奉的神灵抬出来“巡村”而这抬轿的仪式就称为“走轿”。“走轿”是本境的一大习俗,和“社戏”一样都是年年不可或缺的。
  
  “走轿”时轿旁总会簇拥着一群善男信女。或举彩旗,或提灯笼,每个人的脸上无不显露出虔信的神色。轿后紧随着一班锣鼓班子,鼓噪而行。我起先也极其认真地聆听过这曲子,可硬是没听出个节凑的有无,后来也就放弃了,因为这本就是一场毫无法则的胡敲蛮打,只为图个热闹的排场罢了。
  
  轿子由四个身强力壮的渔家汉子轮流抬着。他们时而缓行,时而疾走,时而快跑,时而又摇摆狂舞,原地旋转,作癫狂之状,势极骇人。轿子每路过一户人家,这户必亲燃鞭炮,恭迎圣驾,不敢有半点怠慢。有时“神灵”会光临村民府上,接受信众朝拜,信众则虔诚祷拜,馈以红包。
  
  如此这些都是我小时极其厌恶与恐惧的。不单是由它所造成的万人空巷的局面,更主要的是它所营造出的紧张和神圣的气氛。小时候很反动,说这是一群闲人抬着土埂木偶四处游荡。现在就不这么认为了,俗话说入乡随俗,何况我就是本乡人!
  
  “哦!看来是我老糊涂了,这庙里总共就三尊神,何以有四顶轿子呢?”
  
  “是呀,这大王公、泰山公、金坛大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实话,对这三尊神我却实没什么了解。于是又认真地听他们讲了下去。
  
  那天真是百年难遇的好日子,庙里的三顶轿同时游村。这等盛况空前,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沿途的鞭炮放了一捆又一捆,随轿的信众换了一茬又一茬。
  
  卯时三刻,轿子从“三官宫”动身后向西、南、北三个不同方向绕行全村。一路上锣鼓喧腾,旌旗招展,轿子像一条小船在村民的肩头摇摆旋转。一路上车避人让,畅行无阻。轿子先是到了钱二家。他家的房子是村里最别致的,房前的花坛错落有致,宽大的“水泥埕”平滑光洁。“泰山公”的圣驾就在这场地耍开了,晃晃悠悠,左右摇摆。抬轿的都是本村的青壮渔民,他们都在海上颠惯了,都有大把的气力等着发泄,可一阵狂耍之后也吃不消了,毕竟抬着不是凡人。于是又换了一批,接着又是一阵摇摆狂舞。过了好久才看到钱二从远处跑来。因为胖大,没跑几步就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慌忙的插锁开门,呈现出轩敞的大厅。这时他妻子也回来了,匆忙地发了炮,胆怯地立在一旁,额头上凝着一层汗。轿子很轻松的就进入了大厅。轩敞的大厅使轿子有很大的空间辗转腾挪。于是轿子又在大厅里耍开了。钱二小心翼翼地护在轿旁,生怕它磕着碰着什么。未几,轿子停住了,钱二也愣在一旁,不知所措。平日在村里横行无阻的钱二,在“大王公”面前也变得胆小如鼠了。一旁随轿的伊母拉了钱二一把,使了个眼色,钱二这才回过神来,指点了同样呆立一旁的妻子。妻子这才醒悟,伏地向轿内的“大王公”稽首祷拜。惶惶张张地向轿内丢了个红包。也不急着起身,直跪到轿子远去,锣鼓声消逝,这才注意到大厅洁白的墙壁上留下的符印。这是走轿是轿棍画上去的,是大王公的旨意。钱二当时估计是看懵了吧。也难怪,他这般怠慢神灵,别说是神就是凡人也是会受不了的。凡是越发财的人呐在神的面前就越是胆小。
  
  后来大王公就去了老李家。按理说大王公是极少会到他家的。这家的老屋又破又矮,连个像样的大厅都没有。低窄的房门很难容得下轿子进入。房前也没有宽敞的场地。而且一旁废弃的猪圈也没个人打扫,全年杂草丛生,臭气熏天。人都不敢涉足,何况神呢。这家人的生活倒是挺窘迫的。老李一人在码头上干活,换取微薄的收入,赡养着痴呆的老母、瘸腿的妻子和两个不成器的孩子。可这又有什么办法了,人不够灵活呀。也不见家里人初一十五的到庙里烧个香什么的,生活不烂包才怪。
  
  轿子到了老李家门口也就象征性地摇了两下,没办法,房前的场地实在小的可怜,随轿的信众也只能委屈地挤在路边观看。可没想到轿子又抬到了老屋门口立住了脚,房门实在窄小,抬不进去。当时也不见李家有谁出来发炮迎接。等了许久,才见老李的老母从里屋出来,带着一脸神秘的笑容,看见人多,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就是冲着众人笑。那场面真叫尴尬。随轿的有人呐了一句:他老人家什么都不懂,算了吧。说完轿子就走了。
  
  那天,老李的妻子去林子里耙草,两个孩子也不知到哪疯玩去了,剩下不晓世事的老母一人在家。你说也真是,什么时候耙草不行,非要赶上“走轿”时。这家人做事就是欠考虑,总要一天非出事不可。
  
  还真凑巧,没过多久,“泰山公”的圣驾又来了。这会儿不是先前那般冷清了。这老婆子倒是晃过神来了,也不知是从哪里拆了串炮,自己不敢点,近旁的帮他一点,噼噼啪啪的响个不停。也算草率地迎接了神灵,一阵锣鼓算是远去了。
  
  再后来,老李的老婆就回来了。拖着个瘸腿,拉着半板车的薪草,还不够烧两顿饭呢。见他回来,邻居们都骂她去得不是时候,两顶轿子都路过了。听见别人囔她,也不生气,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句。
  
  “我听见锣鼓声就拼了命地往家里赶”。
  
  村里人见她这般模样也就没再责怪她了。
  
  当李妻刚卸掉半车薪草,耳畔的锣鼓声又近了。吓得李妻的瘸腿直打颤。顾不得凌乱的头发和破烂的衣衫还挂着几根草,费劲地将身体挪到厅堂。这回是“金坛大人”的圣驾,旁边簇拥了更多的信众。轿子环绕着李家坑洼的“土埕”跑开了,速度快的惊人。说实话,当时我还真当心轿子下的汉子会不小心摔倒。可毕竟有金坛大人护着。刚跑完几圈轿子又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猪圈旁。那地方可真是臭不可当。一旁还堆着刚耙回来的草,踩上去格叽格叽的响。没过多久,轿子又从猪圈旁退了出来,在大门口立住了脚。金坛大人的轿子要小巧一些,但也很困难地进了厅堂。轿棍抵在斑驳的墙壁上,轿身摇晃着,在上面写上了一道符。此时的李妻还算有点机灵,先是点燃了一枝香,也学着村里内行人的模样,跪在金坛大人的面前默念祷告,在轿内的香炉上插上了香。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几十双眼睛都盯着她呢,还有那双威严的双眼也盯着她毛骨悚然。可后来总算是想起来了才哆哆嗦嗦地在衣兜里摸索了一阵,找到了十块钱。也不用红纸包,就当着金坛大人的面和几十双眼睛丢到了轿子里。当时在场的人都憋着想笑,有人实在看不下去,干脆扭头就走。哎!这家人实在是忒差劲了,一点规矩都不懂。
  
  轿子走后,李家的婆媳俩就对着墙上的“字符”直愣神,半天无果。
  
  “等二蛋回来问问写的是啥,他正念高中,一定看得懂。”
  
  李妻白了婆婆一眼走开了,准备收拾她那被金坛大人关顾了的破败肮脏的小院。嘴里还直埋怨,仿佛不说话就没要工作的动力了。
  
  “三官都嫌这儿脏,是该好好收拾了!”
  
  刚端走两簸箕的垃圾,噩耗就传来了。码头上来人在路上边跑边喊。
  
  “李家大嫂,不好啊,出事了……大哥他出事了……”
  
  听这话,李妻先是一怔,接着全身无力,像堵滥墙瘫在地上。整个人失了魂魄一样的面如死灰,麻木不仁。还是码头那人把他硬扛到医院。
  
  可怜的老母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傻傻地盯着墙上的鬼符出神。还不知儿子已危在旦夕。
  
  听说是码头上调货,说也是那开吊车的操他妈的不长眼。吊车上的废铁松了扣,不偏不倚地就向老李的头上砸去。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老李才抬头,可已经晚了。铁片向他左侧头部飞来,撕下一道口子,瞬间就不省人事了,血流的满地都是。当时在场的工人全都吓呆了,也不知该怎么办。还好一个老民工机灵,打了120,抱了条毯子盖在老李身上。之后就有人到老李家报信了。
  
  还好老李命不该绝,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又活转过来了。说了都觉的悬,铁片就离老李头骨半厘米,没伤到要害,只划破了半张脸,磕掉了满嘴牙,砸碎了肩胛骨,落下半身残疾。姓命倒无大碍。
  
  更巧的是那日码头上坠物的时间与金坛大人离开的时间分毫不差。天下没有这么巧的是啦。想也知道,定是这家人怠慢了“三官”,才招来厄运。起初“大王公”驾到,睬都不睬。而后“泰山公”莅临,才勉强地放了一串炮。最后李妻还在信众面前亵渎了“金坛大人”。神仙也是要讲面子的呀。果不其然,真就出事了。
  
  说实话这家人也着实可怜,老的老,残的残,平日里也不懂得烧香拜神什么的。之后可算领悟了,隔三差五也跟着村里的婆娘们来这进香扣头。
  
  ……
  
  他们就这样谈着笑着,不多时台上的锣鼓点子就响起了,台下一片喝彩,可我全没有来时的心情了。总觉得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推着离席。
  
  走出庙门,后背一阵阴冷。这灯火闪烁,人奔狗欢的场所仿佛又变成我童年时畏惧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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