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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游芦荡间

读书美文2018-03-07 21:36美文亭
长江口散发着泥土芳香的东滩湿地,白云缱绻的天空下,是一望无际的雪白芦花正在波浪般起伏于秋水之上。沙洲上最先出现的就是芦苇,芦根固化了沙洲,渐渐就扩大成了湿地。清澈见底的浅滩是凫鹜的故乡。这会儿,它们都与人保持着相对的安全距离,我知道:这种谦恭的美德来自于残酷的历史教训。
小船飘过,芦根边不少小蟹慌慌张张地躲进了牠们的泥洞,却又返身在洞口露出可以返观身后事物的柱状眼睛,观察着事态的发展。农家把它们叫做蛸蜞。蛸蜞的习性就是如此谨慎,挖好了洞,然后就不轻易离洞口太远,一有风吹草动牠们就赶紧逃回洞中,以规避水鸟和人类的戕害。它们用付出惨烈而惊人数量的牺牲,也以同样惊人繁殖力,维持着古老种族的繁衍。
晋朝司徒蔡谟以博学闻名,但他南渡之初,却闹了个笑话。他“见彭蜞,大喜曰:‘蟹有八足,加以二螯。’令烹之。既食,吐下委顿,方知非蟹。”其实蛸蜞、蟛蜞都是蟹类,也都未必不能食用。明朝冯梦龙的《古今小说》有个故事:吕后赠英布一瓶酱,英布“正席食之,觉其味美,偶吃出人指一个!”于是盘问送来的人,得知是彭越之肉。于是英布闻言凄惨,“便把手指插入喉中,向江中吐出肉来,变成小小螃蟹。至今江中有此一种,名为‘蟛蜞’,乃怨气所化。”民间同情彭越,把蟛蜞称作彭越由来已久。蛸蜞与蟛蜞大小相仿,只是颜色深一些,腿上有毛而已,其学名为“红螯相手蟹”。宋朝曾派陶谷出使吴越,吴越国最后一代国主钱俶设宴招待他,知道他爱吃蟹,就拿出从蝤蛑至蟛蜞等十馀种蟹类给他吃。陶谷却藉机讽刺他们:“真所谓一蟹不如一蟹也。”这十余种蟹类中,大概少不了蛸蜞与蟛蜞。传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叫巴解,大禹治水派他来到江南,遇到螃蟹成灾,人们不知道如何对付这种“夹人虫”,巴解用沸水去应对,于是就发现了它的味美。大螃蟹大量减少以后,以前穷人家实在没东西吃时,蛸蜞与蟛蜞,煮熟了好坏也是一道菜。去脚去盖洗淨捣碎了,再滤去骨渣炖蛋羹,也是十分美味的。江阴名菜“鹦鹉嘴”,则是只吃它的双螯。
以前没人吃的,还有具有两栖本领的弹涂鱼。这种瞪着大眼睛的无鳞小鱼,机警地在抬头张望,一见小船靠近,在泥水里急速连续了几十个跳跃,躲到了远处的泥塘里。农人把它叫做“田螺郎”,田螺可以随手捡拾,要抓有灵性的“田螺郎”就不那么容易了,但它们现在也逃脱不了成为舌尖上美味的命运。中午餐厅里的招牌菜就是田螺炖“田螺郎”!这不免让人难以接受。只是那放入了新鲜苇叶熬出来的稀粥,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不知不觉中,夕阳西下,月钩撩起了夜幕。刚才还在岸边草地上啄食紫苏籽粒的黄雀,成群地在星月下飞过。蛸蜞的天敌野鸭和白鹭也都躲在芦苇丛中入睡了,于是河渠边的蛸蜞又在星月下忙碌起来。旧时,黄昏后老人孩子在树下摇着蒲扇乘凉的时候,远近河汊边就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灯影,这是农人背上竹篓,提上风灯去“照蛸蜞”了。在没有化肥年代里,这是秋夜最常见的场景,他们把蛸蜞捉来,是沤烂了作肥料用的。农家捉它们时一般都带一个小直铲,一下子插入洞口后方二、三寸处,堵住逃入洞内深处的路,它们习惯性地逃进洞里,却被堵在洞口,就只好束手就擒了。夜间用灯光一照,它们的行动似乎会变得迟钝一些。只是现在如果不是受保护的湿地里,自然生态下的大螃蟹,甚至蛸蜞与蟛蜞也很少见了。
远离了都市的喧嚣,无思无虑地任小船在秋水芦花间飘荡,与自然生态中野鸭、白鹭、黄雀、小鱼蟹相陪伴,乃至与万物共存而同乐,原来也会如此趣味盎然,令人流连忘返,我想:这就是返朴归真的魅力吧。
原载香港《文汇报》2014年9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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