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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福尔摩斯

毕淑敏2018-04-06 08:04美文阅读网 毕淑敏

  我正在家包一皮馄饨,有人敲门。馄饨趴在盖帘上,遗失的草帽一般可一爱一。

  是儿子也也回来了。他有门钥匙,但如果知道我在家,总一爱一敲门,等我去开。小小年纪就愿意享受家中有人开门的温暖。

  他今年13岁,在一所重点中学读初一。很乖。为了这乖,我今天特意一抽一出时间,给他包一皮馄饨。

  打开走廊门,我看到一张肿胀、淤血、肮脏的脸。只有从紫色眼眶包一皮绕的澄清双眸,才能认出依然是也也。

  “和人打架了?骑车掉沟里了?撞墙上了?”我忙不迭地问,一百种可怕的理由在头脑中冒泡。

  “我被人……打了……”也也的眼泪像透明的小棍,直直地戳下去。

  “被什么人?因为什么?”我急切地晃他的肩,像晃一扇单薄的柴门。

  也也能提供的线索极为简单。早上,他和维娅一同上学。维娅妞是我们同楼的一个女孩,与也也同校,他们每天都一起走。到丁字路口,突然从路旁窜出两个高大的男孩,一个脸上有疤的一把拽住了也也的车,彬彬有理地问:“你就是也也?”待得到确切答复后,疤孩子脸上的疤突然扭一动起来:“半个月了,我们等的就是你!你做的坏事也太多了,看拳!”

  “然后呢?”我看着也也因为肿胀而变形的脸,仿佛面对一个陌生的孩子,心像湿毛巾一样被拧紧,只不过淌下的不是水而是血。

  “后来我想是上学还是回家。想起您说过,课是一天也不能缺的,就上学去了。”

  “到了学校,校医说没有什么药可治,只有等皮下面的血慢慢吸收。一妈一妈一,您不要难过,当时疼,现在已经不疼了。真的,一点都不疼。”他摇了摇小手,而不是摇头。我这才看见他肮脏的小手上,有一块偌大的青紫。男孩子没有镜子,不知道脸比手的伤要严重得多。

  我真想发出一声母狼似的哀嚎。该死的疤孩子!

  “打你的时候,维娅在干什么?”我要把事情弄得水落石出。

  “她在拉打我的另一个男孩。”

  “你真的不认识疤孩子们?你有没有得罪过他们?比如借他们的钱,或者弄坏了他们的东西?”我觉得此事蹊跷,常理不通。也许也也隐瞒了什么,那将比他身上的青紫更令人可怕。

  “没有的!一妈一妈一!”儿子赤诚地看着我,倒让我觉得自己卑微。

  我要也也去洗脸,自己镇静下来思忖。

  切好的馄饨皮,一个个砚整的梯形,在陽光和风的拂照下,渐渐干燥皲裂,生出龟板一样莫测的裂纹。

  我敏锐地觉察到也也面临一个陰谋。不认识而蓄意殴打,伏击半月,今日终于得逞。这其后必有一个陰谋的主谋潜心策划。

  他是谁?要达到一个什么目的?

  我说:“再想想,疤孩子还对你说过什么话?他打你,总要有个缘由,或要你接受一个什么教训。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一爱一,也没有入缘无故的恨。这是毛主席说的。”

  每逢我遇到一筹莫展的难题时,少年时背诵过的语录,就会像浮雕般的凸印在脑海中,而且非常自然。

  也也便努力去想,仿佛在解一道数学奥林匹克题。终于,他说:“他要我从这条路上走。””

  “哪条路?”我追问这唯一线索。

  “丁字路。”也也毫不迟疑地回答。他的记忆像冬眠的蛇苏醒过来。

  我骇怪。只听过不许从某某路走才把人打个鼻青脸肿,怎么还有非得从某某路走的威吓?

  整个的不合逻辑!

  作为一个普通女人,我所有的破案推理知识,都是幼时从福尔摩斯那儿学来的。我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发现一个致命的缺陷:所有的材料都来自也也。这只是一面之辞。

  “我到维娅家去。你在家里好好写作业。头虽然被打了,作业还是要得5分。”

  走出门才想起孩子还没有吃饭。

  维娅的母亲很漂亮,有着少女一样的身材。“是您。稀客。快请坐。”

  她对我很热情。“维娅在学校排节目还没有回来。”母亲抱歉地说。奇怪,她怎么知道我是来找维娅而不是找她?也许高层建筑里的人们素无联络。只有孩子是共同的公约数。

  我约略将也也挨打的事说了,美丽的女人不安起来:“哟,怎么会出这种事呢?”

  美丽的女人,一精一神都脆弱。要是她的维娅被打成也也那样,真不知这女人会怎样忧伤!

  我说:“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搞清楚。”

  她点点头。

  维娅回来了,黄昏的房间立即如同早晨。美丽的维娅一妈一妈一黯然失色,仿佛一支花的标本。

  “阿姨问你早上也也挨打的事情,你如实讲。不要因为同也也是朋友,就偏袒他。”我对维娅很严肃地说。想到面目全非的也也,觉得女孩多么好!维娅的一妈一妈一就不用当福尔摩斯,只并着腿坐在沙发上织毛衣。

  “早上我们走到丁字路口,突然从路旁窜出两个高大的男孩,一个脸上有疤的孩子拽住了也也的车,问你就是也也?也也点点头,疤孩子突然变了脸说……”

  维娅以女孩的柔一弱,慢慢地回忆,慢慢地讲述。

  我抑制了许久的泪水,淌流而下。不仅仅因为维娅复述了也也挨打的过程,使那悲惨的场面又像慢镜头似地在眼前闪过……不仅仅因为这些,而是维姬的叙述同也也的叙述太一致了。我的也也真诚得像一面镜子,这事情又如此光怪陆离。我将如何向他解释,他今后将怎样看待这个世界?

  “为什么要打呢?”我要问清这个最根本的症结。

  “我拉住那个没疤的孩子,说你们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他说你们一定要走这条路。”

  又是这句话!“以后一定要走这条路!”这条路上究竟有什么?

  “你觉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知十几岁的女孩子回答不了这问题,我还是茫然地问这个当事人。

  “不知道:“

  我一无所获回到家。也也说:“我饿了。”

  “你饿了,我还饿呢!可这算怎么回事?走!跟我走,不把事情搞明白,我们不吃饭!”

  我扯着也也走在他上学的大路上。他的手心有微汗,我不知道这是因为热还是因为怕或者是饿。

  我无目的地四处探巡,仿佛想找到作案时的血迹。

  街上的人们步履匆匆。他们看到一个一妈一妈一牵着一个男孩缓慢地在走。一定以为是饭后散步。北京人神气地把这称为溜弯儿。

  “这是周东的家。”也也耐不住这令人压抑的沉默,悄声说。

  周东我认识,一个潇洒的男孩,也也小学的同桌,现在还常到我家借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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