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岁月 难忘的歌

　　第三天上午，3辆“北京”牌吉普车簇拥着一辆“伏尔加”牌小卧车风主仆仆地开进砂场。苏红的父亲到了，除了兵团首长，还有地方政府的领导。
　　
　　我把首长们迎进帐篷刚沏上茶，政委也闻讯赶回来了。兵团首长把苏红的父亲做了介绍，政委双脚并拢打了一个立正，行了个标准的军礼：“首长好！”
　　
　　“好啦！刘明同志。”苏红的父亲苏南向政委招招手，说：“我现在已经不是军人啦！不用这么严肃，请坐吧！”
　　
　　其它几位分团首长和军代表也被小吴通知了回来，把一个不到20平方米的临时会议室挤的满满的。我给首长们沏上茶后，把汇报材料放到政委面前，便退到靠门明的一张凳上默默坐下，拿出纸笔做好了记录准备。兵团首长先做开场白，说中央为了备战的需要，决定加快湘黔、枝柳两条铁路建设的工程进度，把苏南同志从干校调来担任四省、区铁路建设领导小组副组长，会战总指挥部副总指挥，全面主持铁路局的工作。刚一到任，听了有关我们砂场被洪水冲毁、人员死亡的情况汇报后，立即放下手中的全部工作赶来……”
　　
　　“我今天来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慰问二是来表示感谢。现在先听你们的情况，完了以后到各处转转，看看孩子们去。”苏南的讲话简单明了直奔主题，很有军人作派。在政委的汇报过程中，他听的很仔细、很少提问。直到汇报结束，他才点了点头。肯定的说道：“听了你们的汇报，让我很感动。学生兵团由部队直接管理，现役军官做领导这条路走的很正确，在短短的三个多月时间里完成了如此巨大的砂、石料采集数量，真是了不起。这些都是娃娃们的功劳，但同你们的严格管理是分不开的。感谢你们为铁路培养出了一支纪律严明、作风过硬的后备军队伍。”
　　
　　汇报工作结束后，首长们提议到处转一转。我本来走在最后，出门时苏红的父亲向我招招手把我叫到了身边。随行的秘书拉开车门后，老人拉住我钻进了小车后坐。开车后，慈祥的问道：“你的病好了吗？”我心里顿时一惊，老人日理万机，怎么会知道我生病？何况我们又素未谋面啊！她女儿失踪这么多天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没有过问一句，反倒问起我这个不相干的人来。为什么？我想问又不好问，只好含糊其词地点点头。说：“谢谢首长的关心！”
　　
　　“我戎马半生结婚很晚，就生了苏红一个女儿。她妈妈在运动开始不久就因为我的问题去世了，那个时候她才13岁啊！13岁就开始了自已一个人独立的生活……白天我挨批斗，晚上还要写检查，很少有时间来关心她。后来去了干校，一个月当中很难见上一次面。我心里有好多话想对她说，可一直没有机会。我想对她说我不是一个好父亲，可现在是永远的没有机会了……”说这番话的时候，老人很难过。
　　
　　我说首长您也不用太难过，苏红她一直很坚强。在工地上大家都很尊敬她，把她当亲姐姐一样尊重。他说你们都是好样的，没有让我失望。
　　
　　我们先乘车来到女生连，便让司机把车开回了分团部机关。我们到来后，连长、指导员放下手中正在干活的铁锹迎了过来。在听取汇报的过程中，老人详细的询问了女生们的学习、生活、工作方面的情况。最后指示连长、指导员对女生们不但要带好、管理好，更重要的是多关心她们、爱护她们。
　　
　　视察完女生连，我们又顺着几个连队转了一圈。看着一座座堆积如山的砂、石，看着学生们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老人的情绪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感染，一路上，脸上总是挂着笑。回到分团部会议室，已经是中午时分。老人对政委说把大家集中起来开个大会，他要同大家见个面。
　　
　　政委让我们去布置，通知各连队立即收工开饭，一个小时后集合来分团部开会。等我把会议通知安排完回到会议室，小吴已经带着炊事班的同志大碗、小盆地将首长们的午餐送来了。大碗里装的是溜猪肝、炒肉片，小盆里盛的是红烧鱼，大米饭、白馒头还有一盆蛋花汤。简简单单的饭菜，让首长们吃的津津有味。
　　
　　午饭后，首长们稍事休息了一会儿，各连队便在会议室外面的空地上集合完毕。在热烈的掌声中，老人向大家摆摆手大声说道：“同志们好！”
　　
　　“首长好！”
　　
　　“同志们辛苦啦！”
　　
　　“为人民服务！”
　　
　　“……你们在砂场组建短短的3个月当中，为湘黔、枝柳两条铁路提供了20多万立方的工程用砂、石料。占了工程用砂、石总量的百分之六十还多。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啊！这些都是你们用辛勤的汗水、辛勤的劳动换来的；用你们手中的铁锹一锹的铲出来的。我代表铁路会战总指挥部的首长感谢你们！代表湖南、湖北、贵州、广西四省区的父老乡亲感谢你们！感谢你们为湘黔、枝柳两条铁路做出的巨大贡献。”
　　
　　“哗---”学生们对老人的讲话报以热烈的掌声。“……你们当中大都是十六、七，十八、九岁的娃娃，由你们组建的学生兵团上路参加新线铁路建设，同父辈们并肩战斗，这在新中国的铁路史上还是一个创举、一个了不起的创举啊！……看到现在的你们，我又想起了我在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因为家里穷的没饭吃，我就去给地主老财们放牛。后来，红军来了，领导农民打土豪、分田地。我丢下手中的放牛鞭，扛着梭标走进了少年共产主义国际师，投身到了革命的洪流之中……今天，我以一个老战士、老战友、老共产党员的身份，要求你们在这个新的、特殊的大家庭中好好学习，努力工作，早日成材！成为一个对祖国、对人民、对社会有用的栋梁之材！”
　　
　　“哗---”
　　
　　开完会后，老人乘车走了。他的话，却在大家心中留下了。就在老人离开后的第四天，苏红她们的尸体发现了……
　　
　　发现苏红她们尸体的地方离分团部不远，紧靠山脚。中间是河滩，那边是流水的河床。这一段是12连的作业区，他们一直在这里作业员。过去沉积的都还没有清筛完，这次洪水下来又沉积了很厚。他们在清筛作业时，先发现原来住的油毛毡工棚顶，掀开油毛毡后便发现了她们三个抱在一块儿的尸体。正如我预计的那样，洪水下来的时候她们仨在屋子里，被倒下来的房顶压在下面才没有被洪水冲远，被冲倒在给砂埋在下面。我得到消息赶去时，她们的尸休已经被弄出来放到了三张干净的芦席上面了。面对她们仨的遗容，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在洪水和泥砂中被掩没了20来天的时间，尸身不但没有腐烂、变形，就连面容都还栩生……奇迹！真是一个奇迹！后来谈到这件事时政委也说是个奇迹。我蹲下身去，轻轻拍去她们身上已经不多的泥砂，掸去脸上、发梢上的砂土，在心里默默呼唤着她们的名字……最后，我掏出那方她们曾经常为我洗过的绢帕，小心翼翼地为她们拭去眼角、眉梢、嘴角上的细小砂粒。过去，我们从来没有机会这么亲近过。今天，望着是乎是在熟睡中的战友，我做这一切的时候是那么的投入、那么的专注，连政委什么时候到来的都不知道。同他一块儿的还有女生连的叶芳指导员和另外几名女生，她们手中都拿着白布、毛中和素洁的床单。
　　
　　12连的几个小伙子在他们连长的带领下，弄来了几床草垫和三付铺板。他们放在地上铺好后，女生们又将自己带来的床单铺上，轻轻地展开、拉平。政委指挥着我们轻足轻手地将苏红她们的遗体摆放到上面，然后一人站一只角，四个人抬起一付铺板，步履轻轻地往回走去。那小心翼地神情，仿佛是怕惊醒了熟睡中的战友。
　　
　　按照吩咐，苏红她们的遗体被安放在会议室。几个男生被安排去伙房挑热水，我却被政委安排去给兵团首长挂电话。请首长转告苏红的父亲，征求一下老人的意见。热水挑来后，我们男生全被赶开，叶芳关上会议室的门，带着几个女生在里面忙忙碌开了。
　　
　　挂完电话，回头就找不着政委的身影儿。下一步我不清楚政委打算如何办，更不清楚我现在该做什么。想回去陪陪苏红她们，走回会议室，两道门仍然紧闭。想来女生们还在为苏红她们沐浴更衣，做最后的梳妆打扮，闲人莫入。此刻，我该干什么？想一下，该干的事儿挺多，可政委没有吩咐，我是什么事儿也干不了。脑子空落落的，一个人独自在会议室外溜达、闲逛、来回的转着圈儿……
　　
　　临下班的时候，兵团首长来了电话。说首长们都很忙，追悼会就不来参加了。同时还转达了苏红父亲的意见，说他就要动身去北京开会没时间来，让我们抓紧时间就地埋了算了。放下电话，政委也回来了。二话没有说他就问兵团回电话没有，我便把刚才的电话内容向他做了汇报。他听了点点头，说不来也好！省事。我们正准备去会议室，小吴也回来了。他汇报说机械连已经把三付棺木做好了，正在进行最后的油漆。政委吩咐他去告诉周副团长，让他通知14连武装民兵排排长立即带一个班到分团部报到。
　　
　　小吴走后，我和政委往会议室而去，还在门外就听见了哀乐声。走进会议室一看，灵堂大体已经布置就绪。女生们上山砍来的松枝柏丫布满了四周，苏红她们仨就静静地躺卧在中央。经过女生们的巧手打扮，三个姑娘此时此刻显得越发的美丽漂亮。簇新的军装，加之腰间武装带的捆扎，越发衬托出英姿飒爽的女兵风采，婀娜多姿的少女妩媚来。不知出于谁的主意，她们仨的嘴唇上都用印泥涂抹上了一层口仨。更有甚者，亚仙脸上的两个小酒窝也给涂抹上了。这件事儿要搁在平时，放在哪一个姑娘身上让政委见了都了不得，不把你克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不会罢休。
　　
　　姑娘们平日里绝不敢这么放肆，一身军装从上裹到下，无论是合身还是不合身，从新到旧那怕穿烂，都只准打补丁不准改动，更不准走样。象今天这样，姑娘们用印泥替代口红的事儿我还是头一问见到。我敢说姑娘们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胭脂口红呢！看着政委在仔细地打量着苏红她们的遗容，走来走去看的那么仔细，我私下都在为这些姑娘们攥着一把汗。姑娘们此刻个个吓的花容失色，把头都低了下来。
　　
　　做为姑娘们的头，叶芳刚张嘴想说什么，政委摆摆手说了一句话。三个字：“美！漂亮。”姑娘们听到政委吐出这三个字来，一个个抬起头来惊愕地望着政委，仿佛看到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要说姑娘们的惊诧，就是我天天跟在政委身边，我也是今天第一次听见他用这三个汉字来夸赞人啊！看得出来，对于苏红她们的遗容整理工作的结果，政委还是满意的。说句心里话，当时我还真是佩服姑娘们的心灵手巧。心里默地说：苏红、雪琴、亚仙你们应该知足啦！姐妹们将你们打扮的这么漂亮，到了天堂你们还是美丽的仙女……
　　
　　“报告！”二营军代表兼武装民兵排排长何小雷带着12个荷枪实弹的学生前来报到了。政委向何军代交待完任务，除了留下4人在两道门口值勤外，其余的被何军代带到伙房吃饭去了。政委也让我带叶芳她们去吃饭，叶芳说不急。她说要等上山去采花儿的姑娘们回来一块儿吃。
　　
　　这时，下班的军号响了。不多一会儿，人们开始向分团部机关涌来。先来的几个门岗没有阻拦放了进来，后来人越来越多，执勤的拦着不让进争吵起来。我和政委一人从一道门里挤了出来，外面的空坪上已经站了5、600人。这些人都是刚从工地而来，下班后没有回连队就直奔了机关。后面还有不少人在往这儿赶来。
　　
　　见此情况，我和政委向大家解释说灵堂还没有最后布置好，劝大家回去先吃饭休息，等开追悼会的通知再来，一定让大家见上最后一面。任凭怎么解释也没有用，他们不再吵也不再闹，可就是站着不肯离开。僵持了一会儿，有的干脆就坐在了地上。没有办法，政委让我通知营、连长除了值班的留下外，全部到分团部开会。后来又补充说通知各连队伙房，把做好的饭菜全部送来集中，在分团部机关开饭。我知道政委怕人们赖在这儿不走，干了一天的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
　　
　　我去了不到20分钟，灵堂已经从会议室移到了外面的空地上，电工班的人正忙着拉线牵灯。等我挤进人群中央，苏红她们仨已经装殓入棺，只是没有将棺盖上。棺木因匆匆忙赶制出来，四周还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油漆味。
　　
　　在政委的指挥下，人们低着头，有序地排成长队围着棺木绕行一圈，向战友寄托自己的哀思。队伍秩序井然，没有谁说话也没有谁来回走动，前面的走过后面的跟上……各连队的炊事班在外面支好了饭摊，为一批批悼念完毕出来的学生开饭。
　　
　　夜幕降临，四盏500支光的大灯把空坪照的通亮。在外面吃完饭的人又返了回来，不过却没有往中间挤，只是团团的围坐在四周没有离去的打算。我让政委去吃饭，政委让我先去吃。我说不饿吃不下，政委也没有想去吃饭的意思。悼念活动结束，政委让盖上了棺盖。正在这时，却响起了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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