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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文学剧本 <狂潮中的人生> (上集)

都市言情2019-07-16 12:55九九文章网民间寒士

  电影文学剧本<狂潮中的人生>(上集)
  
  主要人物表
  
  张秀玲青年女性,华阳铁路中心站广播员
  
  肖敬杰青年男性,华阳铁路机务段见习司机
  
  孔耀文青年男性,华阳铁路分局工会干事、后为造反派头头
  
  肖桓轩中老年男性,华阳铁路分局党委书记、肖敬杰的父亲
  
  龚彭中老年男性,华阳铁路分局革委会主任
  
  张奶奶老年女性,张秀玲的祖母
  
  李玉娟中年女性,张秀玲的生母、后为龚彭的妻子
  
  龚莉莉青年女性,华阳市歌舞团演员、龚彭的女儿
  
  造反兄弟青年男性,华阳铁路职工、孔耀文的造反战友
  
  周光华青年男性,南昌铁路分局职工、造反派头头
  
  王凯青年男性,南昌铁路分局职工、造反派队员
  
  序幕
  
  一九七七年。
  
  春天。夜晚。清风冷月。
  
  银幕上出现江南大城市华阳火车站的夜景——耀眼的灯光、错落的屋影、巍峨的水塔、高高的装卸龙门吊车、一条条铁轨股道上停着的货车车厢、喷吐白烟的蒸汽机车、站台上候车的旅客人群……
  
  一列客车缓缓地驶进站来。车头汽笛的吼叫声、站台啦叭的广播声、上下车旅客的喧闹声夹杂在一起,时隐时现,渐渐溶入夜空。
  
  夜深。人静。
  
  华阳市区,肖家寓所。周围居民区的家家窗口灯灭人睡,唯有肖敬杰卧室的窗口独家灯亮。
  
  房间里,壮年男子肖敬杰手臂挽着个胖胖的幼儿躺在大床上,父子俩安然入眠。
  
  穿着睡衣的年轻少妇张秀玲靠坐床背,神情兴奋全无睡意,久久地欣赏着父子俩的睡容,脸上充满柔情,俯下身去,轻轻地在丈夫和儿子的脸上吻了一下,然后掀开被角穿鞋下床,走向窗前的写字桌,扭亮台灯,移开椅子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三张黑白照片,细细地察看起来。
  
  张秀玲的手上,依次出现三张照片的特写镜头——幼年时代的肖敬杰和张秀玲坐在各自穿军装父亲膝上的合影照;十年前肖敬杰和张秀玲在市郊公园游园演唱时的风景照;不久前张秀玲和肖敬杰双双抚爱着幼儿的生活照。
  
  张秀玲慢慢地放下手里的三张照片,激动地在房间里轻轻踱来踱去——她陷入了对往事深深的回忆和思索之中。
  
  张秀玲深沉感叹的内心独白:“十年,整整十年!风狂雨暴,岁月峥嵘,我好像在做着一场恶梦!……我走过了一段不平坦的人生旅途!……”
  
  悲壮而沉郁的音乐声响起。
  
  银幕上的画面突然定格。在此画面上迭印片名和演职员表。
  
  第一章
  
  一.
  
  一九六六年。
  
  初秋,某日下午。炎阳,碧空。
  
  镜头掠过华阳火车站的建筑物,摇到站内的一条条铁轨股道上。
  
  旷野里,传来一声悠长的汽笛鸣叫。
  
  蒸汽机车牵引着一列长长的货运车厢,渐渐驶近站台。
  
  机车驾驶室里,肖敬杰坐在司机座上,手握操纵杆,全神贯注地驾车进站。老司机王师傅坐在副司机座上,头探出窗口,向前嘹望。青年司炉倚在门旁,脸露微笑。
  
  列车缓缓驶进车站,在二股道上停了下来。
  
  肖敬杰从座位上站起来,脱下汗湿的工作衣,鲜红的汗背心紧裹着结实的胸脯,露出一身健壮的肌肉。他对老司机:“师傅,我先下啦。”
  
  老司机同意地笑笑:“下吧。明天该咱们倒班休息,去玩个痛快。”
  
  肖敬杰擦过司炉身边,拍拍伙伴肩膀,敏捷地跳下机车。
  
  肖敬杰用脖子上围着的脏毛巾角揩了揩脸上的汗水,将手里的工作衣搁在右肩膀上,横跨过股道,跃上站台,往候车室隔壁走去。他来到广播室窗前,往里打招呼:“广播员同志,您好!”
  
  正守在播音机旁的张秀玲闻声转过头来,高兴地奔到窗前:“敬杰,班次跑完啦?”
  
  肖敬杰:“嗯。”
  
  张秀玲望住肖敬杰的脸,像大姐姐似地撩起他左侧脖子下的毛巾角,擦去黑红脸颊上沾着的油污:“五尺高的汉子,脸还像个猫儿!”
  
  肖敬杰:“哪像你,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的!”
  
  张秀玲撒娇地鼻子一哼。
  
  肖敬杰:“如果我算得不错,明天该轮到你调班休息。”
  
  张秀玲:“机灵鬼,记性不坏。”
  
  肖敬杰:“明天,咱俩到市郊公园去玩,好吗?”
  
  张秀玲赞许地点点头:“行!”
  
  肖敬杰做了个手势:“早上七点,你在家等我。”说着,离窗转身往站台一端大步走去。
  
  广播室窗口,张秀玲深情的笑容。
  
  二.
  
  次日上午。
  
  清晨。朝阳临窗。
  
  铁路新村张家宿舍,张秀玲的房间。
  
  五斗橱上闪亮的镜子里,一张标致的瓜子脸、一副秀气的眉眼、一头柔软的长发衬着左下角花瓶里的一束鲜花,组成一幅“花女媲美图”。
  
  张秀玲正细心地对镜梳妆,手里的梳子突然在发丛中停了下来,两眼闪出青年姑娘特有的审美神采——她在欣赏自己漂亮的容貌。
  
  楼房外边,穿戴整齐的肖敬杰肩背一架手风琴,朝楼上喊:“秀玲,快下来!”
  
  张秀玲闻声,边结发辫边跑到窗口,朝下应道:“再等一下,来啦!”
  
  楼底梯口,肖敬杰含笑等候。
  
  张秀玲身着细花连衣裙,素洁秀雅,兴高采烈地快速下楼,与肖敬杰并肩离家而去。
  
  三.
  
  市郊公园。景色艳丽,游人如织。
  
  肖敬杰和张秀玲挽手而行,走在林荫大道上。
  
  荷叶如盖,池水涣涣。
  
  肖敬杰和张秀玲走过池畔,边走边观赏池中游鱼。
  
  琉璃飞檐,雕梁画栋。
  
  肖敬杰和张秀玲步越八角凉亭。
  
  肖敬杰和张秀玲转入一条幽静的石砌小路,来到一处山石园林。
  
  绿树红花,假山林立,怪石嶙峋,景致宜人。
  
  肖敬杰与张秀玲攀上一处崖台,停下步来。
  
  肖敬杰从肩上卸下手风琴:“咱们在这儿唱个歌。”
  
  张秀玲笑眼一闪:“唱歌!唱什么歌?”
  
  肖敬杰笑着回应:“演唱队新排的节目,你的独唱。”
  
  张秀玲:“《马儿啊,你慢些走》!”
  
  肖敬杰点点头,系好手风琴,奏出一串动听的乐句。
  
  张秀玲如临舞台,启开银铃般的嗓门,感情丰富地唱了起来:
  
  马儿啊,你慢些走喂慢些走喂!
  
  我要把这迷人的景色看个够。
  
  肥沃的土地好像是浸透了油,
  
  良田万亩好像是用黄金铺就。
  
  ……
  
  优美的歌声吸引了附近的游客,山间路上,许多人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围聚在一起,仰望崖台,倾听欣赏。
  
  园林小道上,一位摄影师被歌声打动,循声觅来,闪开身边路人,快步攀上山岩,选择位置,兴致勃勃地打开相机,悄悄地将两位演唱者摄入镜头。
  
  肖敬杰和张秀玲旁若无人,沉浸在歌曲的意境中。
  
  兰天上,雁群翱翔;公园里,景色如画。
  
  张秀玲的歌声渐渐远去,溶入寂静的太空。
  
  碧绿的山岗上,高树参天。
  
  雄伟的华阳古塔耸入云霄。
  
  背着手风琴的肖敬杰同张秀玲来到塔前,仰望宝塔风貌,稍停,双双走进底层塔门。
  
  张秀玲望着塔内一级级的石阶,提议:“敬杰,咱们来一场比赛,看谁先上塔顶!”
  
  肖敬杰欣然同意:“行!看谁先上塔顶!”说着,卸下手风琴摆放在塔内墙角。
  
  两人做好赛跑姿势。张秀玲喊口令:“各就各位。预备——起!”
  
  随着口令声,张秀玲如箭脱弦疾步登梯。肖敬杰却故意在原地踏步,并不上楼。
  
  张秀玲紧跑一阵,登上十几级塔阶,忽发现肖敬杰并未举步,奇怪地停步回身,责备起来:“怎么回事,你是观众吗?”
  
  肖敬杰在下边笑道:“哥哥同妹妹比赛,让你先跑。”
  
  张秀玲要强地返身欲下:“既然是比赛,谁同你哥哥妹妹的!要上一起上!”
  
  肖敬杰连忙吆喝:“别下来!各就各位。预备——起!”
  
  肖敬杰口令一落跨步上梯;张秀玲急速回头飞快登阶。两个青年人的双脚,一前一后,步如鼓点。
  
  张秀玲一阵奔跑,气力不加,步子显然慢了下来。她身后的肖敬杰却是身手矫健,从容上梯,脚步越来越快。
  
  眼看快到塔顶,张秀玲身疲力竭步履艰难,眼睁睁地让肖敬杰越过身边捷足先登。
  
  肖敬杰登上塔顶,回转身来伸出双手,鼓动着:“加油!加油!”
  
  张秀玲脸红耳赤气喘吁吁,迫不及待地扑向肖敬杰,被他双手一拉上了塔顶。
  
  肖敬杰:“怎么样,输了吧!”
  
  张秀玲泄气地:“干这玩儿,我可比不上你。”
  
  “哈哈。”肖敬杰一笑,拉着张秀玲的手,走到塔窗前,豪迈地:“看,祖国的山河,多美!”
  
  张秀玲深有同感:“我们青年人的生活,更美!”
  
  两人并肩紧挨,从塔顶俯瞰,壮丽风光尽收眼底——近处,田野、溪流、树木、花草有如玉带锦缎;远方,华阳城廓楼厦错落,恰似精致牙雕。
  
  张秀玲侧脸注视肖敬杰的英姿,爱慕之情溢于言表:“敬杰,刚才看你上塔,像只蝴蝶,飞得真快!”
  
  肖敬杰转过脸来:“这么说,你就像朵牡丹花。蝴蝶最爱牡丹花!”
  
  张秀玲的心,兴奋地激跳起来:“真的?!”说着,摊开双臂,猛地扑到肖敬杰怀里。
  
  一对情侣,幸福地紧紧拥抱在一起。
  
  镜头中出现一束美丽鲜艳的牡丹花,一只花斑蝴蝶围着花芯,忽左忽右,翩翩起舞。
  
  四.
  
  镜头中正在飞舞的蝴蝶忽然不动了,整个画面变成孔耀文手里拿着的一幅国画,画中右上角妙书着标题——“蝶恋花”。
  
  仲秋。某日中午。天高气爽。
  
  华阳铁路公寓。一间职工单住的房间内,衣冠端正的孔耀文得意地欣赏着手中的画幅,小心地收拢画轴,脸含自信的微笑,开门离房,走出公寓宿舍。
  
  张家宿舍。客厅内满屋欢声笑语,一群男女青年围着一张园桌,一边包着饺子,一边互相谈笑——他们是铁路分局不久前组织起耒的业余演唱队员。
  
  张家门外,手拿画轴的孔耀文推门走进客厅,往人圈里招呼一声:“秀玲!”
  
  身围洁白围裙的张秀玲一边捣面,一边回应:“耀文,你难得!”
  
  孔耀文颇有风度地:“今天是你生日,我能不来吗!”
  
  张秀玲不客气地:“欢迎贵客。义务劳动——包饺子!”
  
  孔耀文:“请你过来一下。我给你带来一份礼品!”
  
  张秀玲停下捣面,随孔耀文走到屋角茶桌边。孔耀文兴致勃勃地摊开手里的画轴:“看,这是什么?”
  
  张秀玲:“一幅画——蝶恋花!”
  
  园桌边,一位长辫姑娘:“孔耀文,你还送礼品哪!”
  
  另一位短发姑娘:“什么贵重礼物?咱们去看看。”
  
  青年们好奇地撂下包好的饺子,纷纷围到茶桌边来,争看孔耀文送的东西。
  
  孔耀文卖弄地用手指点着画面:“美丽的蝴蝶、鲜艳的牡丹,是友谊和爱情的象征!多美啊!这是我特地请母校美术老师画的。”
  
  张秀玲赞赏地:“画得好!画得真好!”
  
  镜头上出现画幅特写。画框下摆的空白处,几行工整的毛笔字映入张秀玲的眼帘:
  
  亲爱的秀玲
  
  生日快乐
  
  惠存留念
  
  好友耀文赠一九六六.十.五
  
  张秀玲眼中露出对孔耀文不满的神色:“你这幅画画得挺美,可我不能收。”
  
  孔耀文一愣:“怎么不能收?”
  
  张秀玲嫣然一笑:“你是个聪明人,自个儿想想。”
  
  孔耀文更加莫名其妙:“这……”
  
  张秀玲灵机一动,转身跑进自己房间,从写字桌上笔筒里拿出一支毛笔,伸进旁边墨水瓶醮上黑墨水,出房走回孔耀文身边,将手中毛笔递给他:“如果你是诚心送我的,请你加两个字。”
  
  孔耀文接过笔来,仍然不明就里:“你要我加什么字?”
  
  旁观众人都觉着玄乎。
  
  张秀玲不紧不慢地用手指着画幅下摆提款中自己的名字处,微微一笑:“我们之间还谈不上‘亲爱的’三个字,除非你加上‘同志’称呼。”
  
  孔耀文象是突然间尝了口苦药,脸上显出尴尬的神情,但又不好拒绝,无可奈何地提起笔耒。由于心情紊乱,用笔失去功力,在“秀玲”名字后边抖索着写下“同志”两个字——这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同前边的字体判若两个人所为。
  
  围观的人们禁不住哑然失笑。
  
  张秀玲这才满意地收起画轴,接过孔耀文递回的毛笔:“谢谢你!这份礼品我收下啦。”说着,将画轴和毛笔送回房间里去。
  
  众人一哄而散,回到园桌边继续干活。
  
  孔耀文满脸不悦,坐到茶桌边的椅子上,默默不语。
  
  长辫姑娘悄声地:“一个要称亲爱的,一个要称同志,够意思!”
  
  短发姑娘:“这叫唱歌的不识谱,合不到拍子!”
  
  两位姑娘互相吐吐舌头,众青年也纷纷谈笑议论起来。
  
  张秀玲走出房间,来到厨房,一边与张奶奶打招呼,一边在洗涤池上洗手:“奶奶,今儿个可热闹啦!”
  
  张奶奶正在煤灶上放锅烧水,开心地应道:“今天,可是你二十岁的生日,有那么多娃儿们给你凑热闹,好事儿呀!”
  
  张秀玲:“奶奶,你慢慢来。待饺子包好,煮个两大锅就行。”洗过双手,快步回到客厅园桌边,重新捣起面来。
  
  屋外楼梯上,肖敬杰兴奋地跨了上来,快步走进张家客厅。
  
  肖敬杰:“嘿嗬,真热闹!”
  
  张秀玲含笑责备:“迟到该罚!给!”说着,将杆面杖塞到肖敬杰手里。
  
  “等等。”肖敬杰将杆面杖放回桌上,从衣袋里掏出个相片袋,从中拿出两张黑白相片,递给张秀玲一张:“那位摄影师给咱俩拍下了照片,特地从邮局寄耒,送给咱们作纪念的。”
  
  张秀玲手里,现出一幅非常优美的风景艺术照——她和肖敬杰在市郊公园里演唱时的照片。
  
  张秀玲出神地欣赏着手里的照片,啧啧称赞:“照得真好!真好!”
  
  长辫姑娘一把抢过肖敬杰手里那张照片:“哎呀,照得真美!”
  
  短发姑娘接了过来:“哈哈,男的拉琴,女的唱歌,漂漂亮亮的一对儿!”
  
  一个小伙子又从姑娘手里拿了过来:“表情丰富,动作优美,照得好!”
  
  另一个小伙子凑上去观看:“假山石笱,红花绿树,风景多么美丽!”
  
  有个冒失的小伙子凑近张秀玲,想抢她手里那张照片,她早有防备,指头轻轻一捏,迅速塞进裤袋里:“要看上那边看去。这一张属于我的!”说完,从园桌上端起一切菜板包好的饺子,往厨房走去。
  
  肖敬杰挽起衣袖,从园桌边拿起块揩手布净了净手,熟练地杆起面耒。伙伴们回到园桌边,继续包饺子。一位姑娘将欣赏过的照片还给肖敬杰。
  
  一直坐在旁边看热闹的孔耀文为好奇心所动,从椅子上站起,走向肖敬杰:“敬杰,什么好照片?大伙都看过了,该让我欣赏欣赏啦。”
  
  肖敬杰爽快地将照片递出:“你欣赏一下吧。”
  
  孔耀文接过照片,退回旁边椅子上坐下,细细观看。看着,看着,脸色阴沉下来。
  
  手拿杆面杖的肖敬杰走到孔耀文身边:“耀文,照片拍得怎么样?”
  
  孔耀文:“不错!不错!……是你们俩约好去照的?”
  
  肖敬杰:“不。我们俩根本没想到照相,是大中华照相馆一位摄影师偶然拍下的艺术作品。”
  
  孔耀文不无赞赏地:“怪不得光线、角度取得那么好!……嗯,这一张能送给我吗?”
  
  肖敬杰:“抱歉得很,摄影师只寄给我们两张。”
  
  孔耀文失望地将照片归还:“那……就算了。”
  
  肖敬杰要回照片,放进衣袋,返回园桌边继续杆起面耒。
  
  鬓发斑白的肖桓轩走进张家小客厅,招呼在场的青年职工们:“孩子们,你们好!”
  
  长辫姑娘喊了一声:“肖书记!”
  
  青年们连忙放下手中活计,一哄围了上来:“肖书记!”“肖书记!”
  
  肖敬杰:“爸爸,你也来啦!”
  
  肖桓轩:“嗳!我就知道,你们会跑到这儿来。”
  
  短发姑娘:“你怎么知道?”
  
  肖桓轩:“文艺爱好者嘛,就喜欢在一起拉拉唱唱、蹦蹦跳跳的。”
  
  张秀玲闻声从厨房里跑出,迎上来拉住肖桓轩胳膊:“肖伯伯,你来啦!”
  
  肖桓轩:“是呀,今天是你的生日,特地来祝贺你呀。”
  
  张秀玲高兴地:“欢迎!欢迎!肖伯伯,到里边坐呀!”
  
  肖桓轩走到园桌上首,张秀玲移来一张椅子,让他坐了下来。青年们又回到原位,一边干活,一边与党委书记聊天。
  
  肖桓轩:“你们国庆节晚上那台节目演得不错,群众的反映很好呀!”
  
  青年们流露出自豪的神色。
  
  肖桓轩:“别小看这拉拉唱唱的。你们把优美的歌舞、精彩的节目献给群众,这就是文化宣传。这个工作很有意义呀!”
  
  张秀玲:“是吗?”
  
  肖桓轩:“不瞒你们说,象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我也喜欢拉拉唱唱的。”
  
  长辫姑娘:“这么说,你也是个文艺爱好者?”
  
  肖桓轩:“记得抗日战争打游击那阵子,我参加新四军不久,腰带上就挂着一根短短的竹笛子。日本鬼子大扫荡,往山上打枪打炮,我坐在壕沟里吹《游击队之歌》,部队首长和战士们都冲着我笑,说我的小笛子打败了鬼子的机关枪哪!”
  
  青年们个个听得出神,情不自禁地放下活计,鼓起掌来。
  
  孔耀文也挤进人圈开了口:“肖书记,工会的报告,党委研究了吗?”
  
  肖桓轩:“我就是为这个事特地到这儿来的。告诉同志们一个好消息:分局党委决定,让你们抽出两个月的时间,到分局各中心车站去巡迥演出,把你们排练的节目带到广大铁路工人和工农兵群众中去。这对你们也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青年们群情振奋,掌声大作。
  
  肖敬杰:“爸爸,什么时候开始呀?”
  
  肖桓轩:“下午集合队伍,做好准备工作,明天一早就出发。”
  
  青年们欢呼跳跃,笑声一片。
  
  肖桓轩对孔耀文:“小孔,你是工会干事,可要帮助他们做好准备工作,缺什么乐器、导具之类的,马上给他们办齐。”
  
  孔耀文积极地回应:“没问题。只要他们需要,我马上就去办。还有,我以分局工会名义向下属各单位发通知,让他们做好接待工作。”
  
  肖桓轩:“接待嘛不需要太讲究。当前,红卫兵运动轰轰烈烈,铁路工作压力很大。他们应该是一支吃苦耐劳的战斗队伍。”
  
  张奶奶从厨房里端着一大盆刚煮好的水饺,来到客厅:“孩子们,吃饺子啦!”
  
  肖敬杰连忙迎上去接过汤盆:“张奶奶,我来!”
  
  张秀玲招呼肖敬杰:“敬杰,快把桌上收拾掉。”说着,迅速端起放满饺子的一块大锅盖,往厨房走去。
  
  肖敬杰将大盆水饺放到桌上,利索地收拾着园桌。
  
  肖桓轩离座来到张奶奶身边:“大娘,今天可把你忙坏啦!”
  
  张奶奶惊喜地望着肖桓轩:“是老肖呀!好久不见,工作忙吧?”
  
  肖桓轩:“是忙呀!你老人家身体可好?”
  
  张奶奶:“结结实实的!眼下这好日子,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肖桓轩:“身边带着个没爹没妈的孙女儿,可让你操心喽。”
  
  张奶奶:“我这把老骨头能操多少心!还得靠党和毛主席,靠你肖书记和大伙培养她。”
  
  张秀玲手拿一大叠餐碗和筷子返回客厅:“奶奶,你陪肖伯伯到园桌上坐吧。煮水饺的活,我来干。”
  
  肖桓轩扶着张奶奶到园桌边坐下来,笑着说:“秀玲这孩子聪明,进步很快呀!”
  
  张奶奶嗔怪地:“可就是有点娇气!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把她惯的。”
  
  张秀玲将餐碗和筷子搁到桌上,撒娇地白了祖母一眼:“奶奶,看你说的!”
  
  肖桓轩:“秀玲,你从小没爹没妈,全靠奶奶抚养你,可要听奶奶的话哟。”
  
  “嗯,我知道。奶奶,头一锅水饺开始吃吧,我去烧第二锅。”张秀玲招呼肖敬杰:“敬杰,你来给我搭把手。”
  
  “好!”肖敬杰点点头,跟着张秀玲走向厨房。
  
  “说着话就忘了吃饺子。”张奶奶连忙站起身耒,用汤瓢从大盆往一只只餐碗打捞水饺,将其中一碗端给肖桓轩:“老肖,这一碗给你。”
  
  肖桓轩站起来推辞:“不,我还有要紧事儿。让孩子们吃吧。”
  
  张奶奶:“哎呀,老肖,今天是秀玲的生日,再忙你也得吃上一碗!”
  
  肖桓轩拗不过主人家的好意,笑着接了过来:“好,那就吃一碗。”
  
  张奶奶高兴地招呼客人们:“孩子们,放开肚子吃吧。”
  
  肖桓轩招呼众人:“大伙吃呀!”
  
  青年们挨个端起张奶奶盛好水饺的餐碗,围着园桌,有说有笑地吃起来。
  
  孔耀文最后一个端来碗水饺,孤身一人回坐到茶桌边——唯有他,象只离群之雁。
  
  肖桓轩和青年们津津有味地吃着水饺。
  
  孔耀文脸色阴沉,似乎有什么心事,勉强地吃了个饺子,手里的筷子在碗里不停地搅拨着,食味不浓。
  
  五.
  
  同日,午后。秋阳碧空。
  
  张家宿舍。
  
  客厅里,前来贺生日、吃水饺的客人们己经散去。张奶奶戴着老花眼镜坐在园桌旁,手里拿着一个简陋的老式相框,在细细地观察着相框里那幅百看不厌的老照片。
  
  内室房间里,张秀玲正喜孜孜地将肖敬杰带给她的那张照片装进一只精致的塑料制相片架,放置在五斗橱上,远瞧近看,欣赏了好一会儿,然后,走近卧床边,将搁在床上的孔耀文赠送的那幅《蝶恋花》画轴提起来,随意地拉开五斗橱下边的大抽屉,塞了进去。
  
  张秀玲走出卧室来到客厅,见张奶奶正在用一块带湿的抹布仔细地揩抹着那个旧相框,好奇地走上前去:“奶奶,又揩相框!揩呀,揩呀,揩个没完!”
  
  张奶奶:“看你说的!每当见到你肖伯伯,我就会想起你爸爸。”
  
  张秀玲凑到奶奶身后,亲热地搂住她的颈项:“奶奶,我长这么大,可从来没见过亲爹亲娘似的,只能在这张照片上看见亲爸爸!”
  
  张奶奶一阵心酸:“是啊,你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就没了爹娘!”说着,放开抹布,将相框递到孙女手上。
  
  镜头上,相框放大,玻璃里边是那幅幼年时代肖敬杰和张秀玲坐在各自穿军装父亲膝上的合影老照片。
  
  张奶奶的画外音:“照这张相的时候,你和敬杰还都是两岁的孩子。肖伯伯是你爸爸的老战友。解放军部队打进了华阳市,上级命令肖伯伯转地方工作,你爸爸继续带队伍上南方打蒋匪。这是在分手的时候,两位老战友带着自已的孩子留下的纪念。”
  
  听着奶奶的叙说,张秀玲神情有些激动:“这张照片太珍贵了!”
  
  张奶奶慈祥地抚摸着孙女的秀发:“日子过得真快,你爸爸离开你整整十八年啦!看你,都长的比你爸爸还高啦!”
  
  张秀玲受到祖母深情的感染,侧过脸来微微一笑:“是吗?”
  
  六.
  
  同日,傍晚。华阳市区,华灯初上。
  
  孔耀文走在一条街路的人行道上,停下脚步,旁边一家店面上方高悬着“大中华照相馆”的牌匾。
  
  孔耀文走近店门,在门口玻璃橱窗前驻足观望,瞧见了橱窗里显要位置上陈列着的那幅肖敬杰与张秀玲在市郊公园演唱时拍下的彩色放大照片。
  
  孔耀文满眼嫉妒,透着一丝轻篾的神色,大步走进店门,来到柜台前。
  
  柜台里边坐着的女营业员起身招呼:“同志,你要照相吗?”
  
  孔耀文:“我不照相。我想找你们的摄影师,商量一件事情。”
  
  “好吧。你等一下,我去跟师傅说。”营业员走出柜台,往里间摄影房走去。
  
  市郊公园里出现过的那位摄影师开门从里间出来,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孔耀文:“门口橱窗里有张相片很美,我想了解一下,你是怎么拍下来的?”边说边走向门口。
  
  摄影师随后来到橱窗前:“你说的是哪一张?”
  
  孔耀文用手一指:“那张一男一女的风景照。”
  
  摄影师:“那是我在市郊公园偶然碰到的精彩画面。这可是我个人的艺术创作!”
  
  孔耀文编造谎言:“相片里那位女的,是我的恋爱对象。”
  
  “你的对象?”摄影师有点奇怪:“这姑娘长得漂亮,歌又唱得好。可给她伴奏的男人怎么不是你?”
  
  孔耀文故作羞态:“他们是铁路文艺演唱队的队员。我呢,不喜欢拉拉唱唱的。”
  
  摄影师开个玩笑:“噢!兴趣不相投,让人家上了相。有点遗憾吧?”
  
  孔耀文:“兴趣是多方面的,我跟她相处得很好。”
  
  摄影师:“那,你想找我于吗?”
  
  孔耀文:“我很想收藏这张相片,可我爱人说,你只给了他们两人每人一张。所以,我来找你商量,请你给我复印一张,行吗?”
  
  摄影师有点怀疑:“你真是那姑娘的对象?”
  
  “我是铁路分局的工会干部,从来不说假话。”孔耀文假装一脸正经:“师傅,你这张风景照拍得实在太好,帮我个忙吧!”
  
  摄影师宽厚地点点头:“好吧。我给你洗印一张黑白相片。”
  
  孔耀文:“我要彩色放大的!”
  
  摄影师摇摇头:“放大以后加彩描,那可是我的艺术作品,不能随便给人的。这样,我给你底片放大到八寸,收你六角钱,明天来取吧。”
  
  摄影师说完,转身走向内间。
  
  “谢谢。”孔耀文诡计得逞,满脸堆笑,离开照相馆,消失在人行道上。
  
  七.
  
  次日,秋晨。旭日初升,凉风阵阵。
  
  华阳火车站内,站台上,成群的旅客在候车。
  
  站台的一处,十几名年轻的穿着铁路新工装的演唱队员各自提着乐器、导具和背包,整齐地排成一行,个个生气勃勃,笑容满面。
  
  肖桓轩站在队伍对面,亲切地微笑着,向队员们嘱咐着什么。孔耀文站在他旁边,参加送行。
  
  一列客车缓缓进站停下。旅客们争着上车下车。
  
  肖桓轩对演唱队:“好啦,同志们,上车吧。”
  
  肖敬杰、张秀玲和演唱队员们相继挤上车去。
  
  列车缓缓启动,队员们从车窗里纷纷向肖桓轩摇手致意:“肖书记,再见!”
  
  肖桓轩跟着车厢紧走几步,向队员们挥手:“同志们,再见!祝你们旅途平安,演出成功。”
  
  汽笛鸣叫,车声隆隆。列车在轨道上加速前进,愈驶愈远。
  
  站台另一侧,孔耀文与两个刚下车的着黄军装、戴红袖章的红卫兵拍肩谈笑。
  
  送走演唱队的肖桓轩转回身来,瞧见了不远处的孔耀文,脸露不悦,招呼一声:“小孔,过耒一下。”
  
  孔耀文闻声连忙与两红卫兵告别,走回肖桓轩身旁:“肖书记,还有什么指示?”
  
  肖桓轩问道:“你跟那些红卫兵什么关系?”
  
  孔耀文回答:“他们是铁技校的学生,母校低年级同学,我认识。”
  
  肖桓轩:“你跟他们说些什么话?”
  
  孔耀文:“他们刚从北京串联回耒,说要回母校造反。哈,真太有意思啦。”
  
  “学生可以停课闹革命,我们工人阶级可不能受影响。”肖桓轩沉下脸来:“你是铁路职工,可不能跟那些红卫兵串到一起去。”
  
  “红卫兵运动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发动的。”孔耀文自以为是并不慌张:“他们是革命先锋,我想了解和学习他们的革命精神,不可以吗?”
  
  肖桓轩神情严肃地训诫:“你应该清楚,铁路是国民经济的大动脉,当前,红卫兵运动巳经给我们铁路运输造成很大压力,全体职工肩上的担子都很重,我们的工作,容不得半点马虎!”
  
  孔耀文理亏心虚,一下子红了脸:“肖书记,你说的对!我接受你的批评。”
  
  “你是个工会干事,肩上该挑什么担子,自己掂量吧!”说完,肖桓轩转身往候车室方向走去。
  
  孔耀文呆立着,自言自语:“红卫兵到处造反,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工人也可以起来造反呢……”
  
  八.
  
  次日,秋夜。晚间。
  
  某县城铁路小礼堂内,明亮的灯光下,坐满黑压压的铁路工人。舞台顶端,悬挂着“热烈欢迎分局文艺演唱队来我站演出”的红布横幅。
  
  热烈的鼓掌声响起。
  
  舞台正中,四个身着新疆民族服装的姑娘刚演完一个舞蹈节目,正在谢幕。
  
  大幕关闭。报幕员出台报幕:“下一个节目:女声独唱《马儿啊,你慢些走》。”
  
  大幕徐开。乐队已坐在舞台一侧,准备伴奏。
  
  张秀玲微笑着出台,站到旧式扩音器后边,向乐队点头示意,随着轻快悦耳的旋律,唱出优美的歌声:
  
  马儿啊,你幔些走喂慢些走喂,
  
  我要把这迷人的景色看个够。
  
  肥沃的土地好象是浸透了油,
  
  良田万亩好象是用黄金铺就。
  
  ……
  
  歌声中出现下列镜头——
  
  张秀玲沉浸在歌曲的意境中,丰富舒展的表情、自然贴切的动作;
  
  乐队中,肖敬杰精神饱满地在拉手风琴;
  
  舞台下,静听欣赏、深受感染的观众……
  
  优美的歌声不断:
  
  没见过青山滴翠美如画,
  
  没见过人在画中闹丰收。
  
  没见过绿草茵茵如丝毯,
  
  没见过绿丝毯上牧马牛。
  
  没见过万绿丛中有新村,
  
  没见过槟榔树下有竹楼。
  
  哎……,
  
  没见过这么蓝的天哪这么白的云,
  
  灼灼桃花满枝头。
  
  ……
  
  歌声中出现下列画面——
  
  一马平川的黑土地,刚刚翻耕过的沃土,鸟黑油亮;
  
  一望无际的田野,麦浪滚滚,飞黄流金;
  
  崎岖险峻的丛山,苍松翠柏,风景奇丽;
  
  广阔茂盛的草原,牛羊成群,牲畜兴旺;
  
  万木葱茏的南国,竹楼掩映,村舍点掇;
  
  盛开的百花;
  
  清沏的溪流;
  
  湛蓝的天空;
  
  洁白的云朵……
  
  优美的歌声不断:
  
  马儿啊,你幔些走喂慢些走喂,
  
  这一条林荫小道有多么清幽。
  
  别让马铃敲碎林中的寂静,
  
  你看那姑娘正在楼上刺绣。
  
  ……
  
  歌声中重现下列镜头——
  
  张秀玲引人入胜的动作表情;
  
  肖敬杰充满激情地伴奏手风琴;
  
  礼堂内欢悦欣赏的观众……
  
  优美的歌声不断:
  
  路旁的小溪拨动了琴弦,
  
  好象是为姑娘的歌声伴奏。
  
  晚风扬起了温柔的翅膀,
  
  永远伴着我的马儿走。
  
  祖国啊我爱你多彩的风姿,
  
  我想看个够总也看不够。
  
  哎……
  
  祖国啊我爱你美妙的声音,
  
  我想听个够总也听不够。
  
  歌声中,摇过下列画面——
  
  某火车小站台上,身着工装的铁路员工们在观赏张秀玲演唱;
  
  某车站外广场上,众多行人旅客围成一圈,张秀玲站在中间演唱;
  
  某工厂车间里,张秀玲在为工人们演唱;
  
  某乡村晒谷场上,张秀玲在为农民们演唱;
  
  某部队营房的露天舞台上,张秀玲在为解放军战士们演唱;
  
  某列车车厢里,张秀玲在为旅客们演唱……
  
  第二章
  
  九.
  
  大江,流水。
  
  波涛,涟漪。
  
  镜头上推出一张《人民日报》,版面上突现出特大红字标题——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
  
  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
  
  一九六六年。
  
  初冬。寒风凛洌。
  
  某日,上午。某县城街头。风扫黄叶,落满街道两旁。
  
  满街的大字报,满墙的大标语。到处活跃着臂戴红袖章的造反派人群。
  
  县城中心广场上人山人海,人丛中时不时地走过一群群身穿黄军装臂戴红袖章的红卫兵。广场一边的街道上,一辆满载红卫兵的货运汽车徐徐穿行而过,一束束传单从车上散落而下,抢阅者蜂涌而至。广场四周矗立着一排排简易的木棚子,棚壁上贴满各式字体的大字报,一群红卫兵在往一个棚子上张贴“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大字标语。
  
  广场的另一端,许多市民围成一处人圈,肖敬杰领头的文艺演唱队正在人圈里表演着一个少数民族歌舞节目。
  
  忽然间,一队红旗打头的红卫兵宣传队从远处跑步而来,将人圈扯开缺口,齐刷刷地站到里边去,高呼口号:“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正在表演的演唱队员蓦然一惊,停下了歌舞。
  
  肩挂手风琴的肖敬杰走到红卫兵队列前,问道:“我们的节目还没演完,你们想干什么?“
  
  为首扛旗的红卫兵厉声回应:“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光天化日之下唱修正主义老歌,当然不行!”
  
  肖敬杰正气在胸:“我们是铁路工人演唱队。谁说老歌是修正主义?我们的节目是铁路分局党委审查批准过的!”
  
  扛旗者威风凛凛:“哪个单位的党委不搞修正主义!我们是红卫兵,有权命令你们解散,从今以后不许演出!“
  
  肖敬杰并不服气:“红卫兵怎么啦!谁给你们那么大权力?”
  
  扛旗者一声带头,红卫兵们口号震天巨响,声声不断:“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面对红卫兵们的气势,演唱队员们个个目瞪口呆。一位男队员凑到肖敬杰耳旁,轻声劝说了几句。张秀玲走到肖敬杰身边,拉往他的手,也劝说了几句。肖敬杰无奈地点点头,转身对队员们做了个手势,带领队员们收拾携带物品,离开人圈,慢步往广场口走去。
  
  人圈里,趾高气扬的红卫兵们口号声停,整齐地唱起了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
  
  肖敬杰和他的演唱队一行,情绪低落地穿行在广场和街道的人丛中。
  
  张秀玲与肖敬杰并肩而行,叹息地:“敬杰,今天真晦气,怎么会碰上这么不讲道理的红卫兵。”
  
  肖敬杰心情紊乱:“真是料想不到!我们离开分局还不到五十天,国家形势就发生这么大变化,到处碰见红卫兵造反,竟敢砸我们的场子,真是无法无天!”
  
  肖敬杰背后走着长辫、短发两姑娘。
  
  长辫姑娘唉声叹气:“看来,现在巳经是红卫兵的天下,我们的表演进行不下去喽。”
  
  短发姑娘附和道:“红卫兵还说,我们的表演是修正主义。肖队长,这可怎么办?”
  
  肖敬杰回头,正色而言:“什么修正主义!咱们演唱的全是歌颂新社会的好歌好舞,表演了几十场,不都受到广大观众的好评吗?”
  
  走在后排中一位男青年快步插到肖敬杰身边,大声建议:“红卫兵到处造反,到处批判修正主义,咱们就别再奔忙啦。”
  
  肖敬杰长叹一声:“好吧。演唱队任务提前结束,咱们这就回华阳。”
  
  肖敬杰与演唱队员们无精打采地前行,在行人丛中渐渐远去。
  
  十.
  
  同日,中午。
  
  某县城火车站台上,旅客成群,秩序纷乱。
  
  演唱队员们夹在人群中间,在焦急地侯车。
  
  肖敬杰把队员们召到一起,向伙伴们嘱咐着什么。
  
  汽笛长鸣,一列硬座客车驶进站台缓缓停下。列车超载,车窗内拥挤不堪。站台上,一股股上车的旅客们涌向各个车门,争相登车。
  
  一节车厢的车门口,身高力大的肖敬杰一手高举手风琴盒,一手紧握车门铁扶手,用粗壮的身躯做成牢固的屏障,阻挡着两旁挤车的陌生旅客,让紧跟身后的演唱队员们一个个挤上车去,自身最后登车。
  
  娇嫩纤弱的张秀玲被挤车的旅客推掇到一边,眼看着车门口蜂涌的人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转向另外一个车门,照例挤不上去,又着急地转身回头,生怕一个人被拉下,惊慌欲哭。
  
  肖敬杰的脑袋突地从一个车窗伸了出来,大声招呼:“秀玲!快,到这儿来!”
  
  张秀玲连忙奔了过来,可是,车高人矮,手足无措:“这……这怎么上?”
  
  肖敬杰伸出一双有力的大手,往下拉住张秀玲的双手,一把将她提了起来。张秀玲趁势往车厢壁双脚一蹬,好不容易把身子钻进车窗里去。
  
  列车启动,驶离站台。
  
  十一.
  
  同日,下午。
  
  汽笛。白烟。
  
  机车急驶,车声隆隆。旅客超载的列车缓缓驶进华阳车站,停了下来。
  
  旅客们鱼贯着从各个车门涌出。
  
  肖敬杰和演唱队员们陆续下车,往站台上走去。
  
  候车室屋墙上贴满大字报,一条赫然醒目的巨型标语猛地映入众人眼帘:
  
  炮轰分局党委!打倒分局头号走资派肖桓轩!
  
  肖敬杰蓦然收住脚步,呆呆地望着这条标语,表情骤变——吃惊、惶惑。
  
  演唱队员们驻足观望标语,一个个脸现疑惧之色。
  
  张秀玲走到肖敬杰身边,不解地:“敬杰,你爸爸怎么会是走资派?”
  
  肖敬杰没有答话。
  
  一位男队员同肖敬杰打招呼:“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肖敬杰,走吧。”
  
  肖敬杰木然不动。
  
  众演唱队员悄悄地议论着,陆续走向出站口。
  
  张秀玲同情地挽住肖敬杰的胳膊,轻声地:“咱们回家吧。”
  
  肖敬杰默默地转过身来,随张秀玲往出站口走去,两人并肩挽臂,迈着沉重的脚步。
  
  铁路新村的水泥路上,肖敬杰和张秀玲沉默无语、隅隅而行的背影。
  
  岔路口,张秀玲同肖敬杰分手,往自家住处走去。
  
  肖敬杰继续前行,心神不安,步履沉沉。
  
  十二.
  
  同日,傍晚。
  
  张家小客厅里,张奶奶一边用抹布仔细地揩着老照片相框,一边同张秀玲说话。
  
  张奶奶忿忿地诉说着:“……就这样,肖伯伯被孔耀文那邦人拉出去游街批斗,关进了牛棚,家里被抄个一塌糊涂。唉,真是遭罪呀!”
  
  张秀玲疑惑地:“这么说,肖伯伯也成了走资派?”
  
  张奶奶训斥地:“什么走资派!你也信那一套?哼,咱们的肖书记,早年就跟着共产党打日本鬼子、打国民党蒋匪军,解放后,又在铁路线上日夜奔忙,为党工作了几十年!他犯了什么罪?凭什么要造他的反?”
  
  张秀玲沉思着站起来:“文化大革命就是造走资派的反。这回,我们出去演出,跑了许多地方,连省委书记、市委书记都挨斗啦。”
  
  张奶奶:“我就不信那一套!要是没有这些老革命流血流汗打江山,我们穷苦百姓还能过上今天的好日子?”
  
  张秀玲心头一震:“这……”
  
  张奶奶深情地望着相框里的老照片:“秀玲,看看这张照片吧。你爸爸牺牲的时候,你才两岁呀!孩子,你知道是谁把你养大的吗?”
  
  张秀玲将相框接了过来:“我知道,是奶奶把我养大的。奶奶,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张奶奶用衣袖抹抹潮湿的眼睛,摇摇头:“不。靠我一个孤老太婆,哪能把你养大呀!真正扶养你长大、培养你读书的,是共产党!是肖伯伯!”
  
  张秀玲惊奇地睁大眼睛:“是共产党?是肖伯伯?”
  
  张奶奶:“你已经长这么大了,有些事奶奶也该让你知道啦。……那还是在你两岁的时候,我们家住在乡下,你爸爸跟部队到南方去打仗,我在家带着你,你妈妈在村校里教书。”
  
  张秀玲急忙插嘴:“奶奶,从小你就告诉我,说我出生不久,妈妈就被反动派抓走见不到人了。怎么,今天又说妈妈在村校里教书?这是怎么回事?”
  
  张奶奶略显尴尬:“那个说法是奶奶编出来懵你的。这么多年来,你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奶奶可不敢把真话告诉你,怕伤了你的心呀!”
  
  张秀玲又惊又急:“这么说,我妈妈现在还活着?她为什么不来见我?”
  
  张奶奶摇摇头,长叹一声:“唉!你妈妈,是个没心肝的女人,让土改工作队的那个男人勾搭上,再也不管你这个亲生女儿啦……”
  
  张秀玲:“土改工作队的男人?”
  
  张奶奶:“是啊。那个男人姓龚,心眼可坏啦!”
  
  张秀玲:“后来怎么样啦?”
  
  张奶奶:“说来话长呀……”
  
  张秀玲:“奶奶,你慢慢说。”
  
  银幕上出现回忆镜头——
  
  十八年前。春日。
  
  张奶奶老家,江南农村普通的茅舍。
  
  客堂间里,张奶奶双手哆嗦地拿着一张“阵亡通知书”,悲伤地哭泣着。
  
  壮年时代的肖桓轩手里抱着两岁的张秀玲,抑住内心的悲痛,在一旁劝慰着:“大娘,张屏是你唯一的儿子,是我的战友,失去了他,我们大家都感到痛心。可张屏是为革命献出生命,他死得光荣,你老人家要想开些。”
  
  张奶奶好不容易收往哭声,将“阵亡通知书”搁到桌上,揩着泪水:“张屏死在战场上,死得光荣!我不哭……不哭!”
  
  张奶奶竭力压抑内心的悲痛,仍止不住眼泪外涌。
  
  房间里,青年时代的李玉娟伏在桌上抽泣。
  
  乡政府刘干事在一旁劝慰:“玉娟同志,想开点。张屏在战场上壮烈牺牲,这是你们全家的光荣,也是我们全乡的光荣,乡政府会为他修烈士墓的。”
  
  李玉娟擦去眼泪,抬起头来:“为国牺牲,是张屏的光荣。别的倒没什么,我担心的是这孩子,往后怎么办?”
  
  刘干事:“孩子你不用担心。政府按规定给你抚养费,另外有困难,还可以照顾补助。”
  
  李玉娟突然激动起来:“我不要照顾,我不要补助。我……,孩子跟着我,让我怎么教书?……”说着,又伏案假哭。
  
  客堂间里,张奶奶已经平静下来。肖桓轩:“乡政府已经决定,为你儿子建烈士坟墓。过几天,咱们一起去给张屏扫墓吧。”
  
  张奶奶同意地点点头:“嗯。”
  
  几天之后,早晨。村外山岗,松柏丛中,渐渐出现张屏烈士的坟墓。青石墓碑下边,放置着素洁的花束。
  
  悲壮的音乐声起。
  
  张奶奶抚碑痛哭。李玉娟抱着女儿默然而立。
  
  肖桓轩、刘干事和一群男女乡亲在墓前肃立致哀。
  
  次日,夜晚。张家茅屋,客堂间里点着青油灯。
  
  饭桌上放着张屏烈士的遗物——钢笔、笔记本、军用背包、水壶和几枚军功章。
  
  张奶奶坐在灯下,出神地望着儿子的遗物。
  
  壮年时代的龚彭从门口走进来,招呼道:“大娘,你好。”
  
  张奶奶毫无表情地:“龚同志,你好空闲哪!”
  
  龚彭笑着问:“李老师在吗?”
  
  张奶奶没好气地:“家里刚死了人,就来凑热闹!”
  
  龚彭表情尴尬,但似乎已习惯这种冷淡气氛,假意地:“听说张屏同志牺牲,我也感到悲痛。我来看看李老师,向她表示安慰。”
  
  张奶奶冷冰冰地:“谢谢你的好心。她不在!”
  
  “不在?好,好,那我下次再来。”龚彭失望地应酬着,往屋门口退去。
  
  李玉娟抱着女儿从房间里走出来,责备地对婆婆:“妈,你怎么啦?龚同志是我的客人嘛!给!”说着,将女儿递到张奶奶手里,转身追出屋门,喊道:“老龚!老龚!”
  
  已经跨出院门的龚彭闻声转回来:“玉娟,你在家呀!”
  
  李玉娟热情地:“别管她老人家怎么的。来吧,到房里坐。”说着,领龚彭进门,走过客堂间,进入自己的房里。
  
  张奶奶一边爱抚着熟睡的孙女,一边忿然自语:“死皮赖脸,不安好心!”
  
  几天之后,午后。乡政府办公室,陈设筒扑。
  
  办公桌后边坐着刘干事,肖桓轩沉默地坐在旁边。
  
  对面长椅上坐着衣装整洁的李玉娟和龚彭。
  
  没有笑脸,没有客气,人们都沉默地闷坐着,好象各有心思。看来,对话已进行了一些时候。
  
  刘干事冷冷的口气:“这么说,你们两个是决定办登记手续喽?”
  
  李玉娟毫不掩饰地:“我还年轻!我有结婚的自由!”
  
  肖桓轩打破沉默,严肃地插话:“玉娟同志,你有结婚自由,这谁也不能干涉。不过,作为张屏同志的老战友,这句话我不能不说:烈士尸骨未寒,他留下的女儿还很年幼,在自己的亲骨肉面前,你想逃避当母亲的责任,这样做合适吗?你难道一点也不考虑?”
  
  李玉娟无情无义地:“肖政委,张屏他已经牺牲,我们的夫妻关系已经结束,他留下的女儿国家会照顾,奶奶会扶养。谁让我这么年轻呢!”
  
  肖桓轩转对龚彭:“那么,龚彭同志,你我都是共产党员,恕我问你一句:张屏同志为革命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你能不能让他的妻子把女儿带在身边,也尽一份抚养的义务呢?”
  
  龚彭一怔,皮笑肉不笑地:“作为一个党员和革命同志,我对张屏的女儿深表同情,可是,把她带过来,会给我们的新家庭造成许多麻烦,万一出点什么事情,我可担待不起呀!”
  
  肖桓轩强压心中的气愤:“这么说,对烈士后代的抚养,你们两个都不肯挑一点担子啦!”
  
  沉默,尴尬的气氛。
  
  突然,张奶奶手里抱着孙女,从门口冲进办公室里,急切地怒喊:“刘干事!肖政委!你们可得给我作主,秀玲不能让那没心肝的女人带走,让她跟我在一起。儿子牺牲了,我要把她养大,让她也干革命!”
  
  肖桓轩一阵激动,热烈地迎上去,撵扶住张奶奶:“大娘,我正想去找你!把秀玲带在你身边,我们放心!你老人家年纪大,没亲没眷的,在乡下生活不方便,搬到城里去,搬到铁路边去住。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长辈,秀玲就是我的孩子。烈士的后代,让我们一起来抚养!”
  
  刘干事深受感动,站起来,对张奶奶:“张大娘,你放心!抚养烈士的女儿,政府有责任帮助你,我们大家都有责任帮助你!”
  
  张奶奶热泪盈眶,一把拉着肖桓轩的手,边说边往门外走:“肖政委,走,咱们到家去商量。”
  
  办公室里,刘干事篾视地噍了对面俩人一眼,哼了一声,踱到窗口去吸起烟来。
  
  坐在长椅上的李玉娟和龚彭互相对视片刻,现出心虚而尴尬的神情。
  
  数年以后,春日。
  
  华阳城内,张奶奶的新居——解放初铁路工人聚居的简易平房宿舍。房前场地上,暖日融融。
  
  张奶奶高兴地坐在门前一张椅子上,用抹布细心地揩着手里的相框。
  
  场地上童年时代的肖敬杰和张秀玲活泼地在做“找朋友”游戏。两人边舞边唱:
  
  找呀找呀戏呀找,
  
  找到一个朋友,
  
  我向你敬个礼,握握手笑嘻嘻,
  
  大家一起,大家一起来嗬!……
  
  张奶奶慈爱地看着两个花朵般的孩子,笑着招呼:“秀玲,敬杰,来,到奶奶这儿来!”
  
  张秀玲和肖敬杰顺从地停了游戏,蹦跳着来到老人面前。
  
  张奶奶:“唱得好!你们俩呀,是好朋友,又是好哥哥好妹妹,长大以后,奶奶让你们当铁路工人,好吗?”
  
  两个孩子欢叫着:“好!”“好!”
  
  张奶奶指点着相框里的老照片:“孩子们,看看,这照片上,哪个是你的爸爸?”
  
  肖敬杰指着照片上的肖桓轩:“这是我爸爸!”
  
  张秀玲指着照片上的张屏:“这是我爸爸!”
  
  张奶奶:“说得对!你们的爸爸都是枪杆子里打出来的硬骨头,长大以后,可要学爸爸的样哟。
  
  两个孩子欢叫着:“好!”“好!”
  
  肖桓轩手里拿着两个洋娃娃玩具,笑着走过来:“敬杰!秀玲!”
  
  “爸爸!”“肖伯伯!”两个孩子欢跃着扑到肖桓轩怀里。
  
  肖桓轩将玩具分给孩子,把两人一起高高抱起来:“好孩子,听奶奶的话,好好玩,啊!”
  
  张奶奶脸上布满幸福的笑容。
  
  ……
  
  ——回忆镜头消失,画面恢复到现时的张家小客厅。
  
  听完奶奶的诉说,张秀玲热泪盈眶,:“奶奶,我知道了。我妈妈是个没心肝的人!我恨她!”说着,又急切地惊呼起来:“唉呀,敬杰还不清楚他家发生的事。我得找他去!”
  
  张奶奶:“敬杰是个好孩子,你们俩要好,快去看看他。”
  
  “嗯。”张秀玲答应着,急忙跑出家门,直往肖家奔去。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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