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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

故事新编2019-10-24 07:01九九文章网红薯公主

  我不知道我的命为什么这么不好,老天不让我出生在八十年代,而是七十年代;既然出生在七十年代,为什么不出生在七十年代的西欧或北美,偏偏出生在七十年代的中国;出生在中国吧,没出生在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还出生在河南;生在河南吧,是城市也行,又是农村;在农村,是男孩吧,也还好点,却又是个女孩子;我的命运不但被定格在社会的最底层,而且是最底层的最底层。
  
  既然是中国河南农村的女孩子,那是必须要干体力活的,可上帝却不让我长得强壮点,而是让我长个风摆杨柳的身材,看着是挺好看的,可真到干活时就傻眼了,如果我生在城市,这样倒是好样的,省得减肥瘦身。可生在农村,就有点不合时宜了,记得有次我去相亲,我看不上那家人,可人家还看不上我呢,理由就是:“这么个身杆儿,下地扛捆秫杆或刨个红薯了,怎么干得动呢”。说起来,我可真是倒霉透了,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今世托生在这样的环境里。为此,我是非常痛苦的,尤其是一看见那又脏又累、只有牛马和男人才能干得动的农活,我就怕的要命。所以,很早我就立志,觉得无论如何也要改变自己的身份,不能在家扛锄头,如果就这样在家修一辈子地球,那我的人生可真是失去意义了。我实在无法想象,若干年后,我是一个农妇,蓬头垢面、衣着不整,一手牵着牛,一手牵着自己满是鼻涕的孩子,一边大声的吆喝着牛,一边骂着那因为没钱买铅笔而正在哭泣的鼻涕孩子。我觉得若是那样的话,我真是:“若如此,勿宁死”。
  
  我不但自己要求甚高,而且我的父亲,这个当年的四类分子,勉强读完高小(高年级小学,可不是高中的意思)的农村的知识分子,也对我期望值颇高,从小就给我灌输,长大不读青蛙大学(清华大学),就读大砖学校,无论如何,只要能考上大学,就能天天吃肉、顿顿白面馍,清华和大专我那时只理解为河里的青蛙和地上的砖头,还不明白什么意思,但天天吃肉对我确实具有致命的诱惑,为着这句话,我小时学习是相当努力的,小学时总是排在前几名。无奈我是女孩子,也脱不了大多数女孩子的常臼,即:“小学宝贝蛋,初中靠边站,高中全完蛋”。我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我初中时还混沌未开,也不知道谈恋爱是怎么回事,但成绩却就是不如以前了,这也许就是规律吧,大多数人避免不了的东西。一如我后来一心要改变自己的农村身份,想到城里生活,却怎么也改变不了一样。也许历来追求命运改变的路就如蜀道一样难如上青天,套用一句基督教的话来说也就是:上帝既然让你出生在这个地方,那就是他的安排和旨意,就如耶稣要出生在马槽一样,也如人不能脱离地心引力离开地球一样。你非要违背上帝的旨意,那你不是在和上帝做对吗?所以非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弗,然后也不知道命运究竟能改变不能。
  
  我常常想,如果天堂也能送礼的话,下辈子我一定要给上帝送份厚礼,让他无论如何别再把我降生在这样的地方,一粒种子撒在贫瘠的土地上,无论种子是多么好的种子,如果没有好的土壤,能好好生长就不错了,千万别再期望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或者期望能把自己移植到肥沃的土地上去。这中间要经历怎样的艰辛、怎样的折磨,实在不是一句话能概括的。男孩子吃点苦倒也罢了,一个女孩子,如果不服命,那她很有可能在追求幸福的过程中而失去幸福。听听那句俗的不能再俗的话,你也许能领会一点这其中的辛酸,那句话就是:一个成功的女人背后,站着一群男人。如果要选你最不喜欢的、或者是最恶心的话语的话,我相信我一定选择这句话,因为这是对女性的侮辱和极度不尊重,同时也是对成功女性的歧视,为什么男人成功背后只有一个女人,而女性成功了就要站一群男人,什么意思,我相信只有对女性存有偏见的社会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同时,这样的话也说明,一个女人,不成功了便只能听任命运的摆布和安排,成功了也要接受别人异样的眼光。就是无论你成功与不成功,只要你是个有想法的女人,你便要背负许多心酸与无奈,尤其是处于社会底层的女人。试想一下,如果一个高干子女或城市的女孩子说她将来想当艺术家或科学家,大家也许信也许不信,但一个农村女孩子,站在水田里一边带着两手泥巴插着秧,一边说着自己将来想当艺术家或企业家的话,恐怕连你都不会相信。
  
  男尊女卑的观念在城市里也许仅仅是意识形态上的东西,但在七、八十年代的农村,却没有这么简单了,其实质效果却是女孩子的命还不如一颗草,八十后们现在可能不太能感受这些东西了,城市的人更感受不到,但是在农村,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就是今天,那些弃婴中,还是以女孩为多。我不知大家留心了没有,翻翻书,你看那些字义不好的字,全是以女字为偏旁的,象“奸”“姘”“妖”“奴”“嫌”等,没有一个是以男字为部首的,在历史遗传还很重的农村,女孩子的命到底有多轻贱,我拿我的表姐和邻居燕嫂来说明一下。
  
  我表姐是老三,因为上面已经有两个女孩了,她生下来时,一直想要男孩的父母一看,心里就凉了半截,偏她又哭闹的历害,其实小孩子哪有不哭闹的,她父亲---即我的表舅烦的不行,就要把她扔了,我舅妈不舍得,但抗不过表舅,最后还是被抱出去扔掉了,扔出去后,我舅妈伤心,在家里哭,恰我表姐的外婆来了,问她闺女哭什么,说孩子被扔了,外婆便要去捡,我舅妈说已扔半天了,外面天这么冷,恐怕已经不行了,外婆说那就去看看吧,行了就抱回来,不行就算了,外婆问了扔的地方,找到那个小路边的茅草坑时,我表姐冻的已经哭不出声了,只是眼睛还半闭半睁的,外婆就把她抱了回来,喂了几口米水,捡了一条命来。前年表姐结婚,在婚礼上,主持人要求向父母致谢时,我表姐只对着我舅妈鞠了一躬,却不给她父亲鞠躬,直到现在,她对我舅舅都不怎么感冒。
  
  还有我的邻居燕嫂,出生时也是老三,当时***回娘家时,在路上摔了一跤,不慎七个月就早产了,如果是男孩的话,她们拼死也会相救的,可是,一看是女孩,就泄气了,也觉着早产儿不好活,就用破布一包,扔在墙角等她没气了再扔出去,可等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去一看,竟然还有气息,心想,这孩子命还挺大的,那就喂喂试试吧,这才煮了米水喂给她,谁知竟然活了过来。前时燕嫂刚生了个女孩,前几天满月时,燕嫂抱着小孩在外面晒太阳时还说:“我将来就是讨饭,也不会让我妞受委屈的,说什么我也不会象我的父母那样狠心”,当时她的母亲就在旁边坐着,听了这话也没见有什么反应。
  
  和她们相比,我不幸中的万幸,是老大,并且很受父亲的青睐,所以不会有那样的遭遇。但是,命运并不会因此对我垂青多少,做为农村的女孩子,想不干体力活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象我这样,上面没有哥姐的,长的又身单力薄,看着象柳条似的。
  
  虽然父亲一直视我为掌上明珠,对我寄予了很高的希望,可是,我的学习成绩却不尽如人意,高考时学校为追求升学率,只让很少一部分人参加,我连高考的机会都没有,所以,连落榜也谈不上。回家后,我的心情很沉重,也很迷茫,我不知道我以后该何去何从。
  
  就让时间倒回到我初次离开校门的时候吧,让大家看看我这个不屈服命运的人的命运是如何演绎的,我做为一个蚂蚁或者小草一样的人物,在中国剧烈变革的社会中,是怎样不甘于随波逐流而最终却还是沉没其间的,我的故事不象那些大人物的传记那样富于传奇色彩,但是,却是真实的,是千千万万棵小草的代表和缩影,也是万万千千农村女孩子的心声,我当时还不知道中国的社会正在发生巨大的变革,也没意识到我走的路,会是若干年后大多数没考上学的农村女孩子都要走的道路。当然了,其中也有和大多数人的路不一样的,下面这段日记记载的就是我离开学校刚回到家时的心路历程。
  
  1989年5月2日
  
  昨晚一宿未睡,从学校回来后,我就为自己将来何去何从而发愁,今早刚刚闭上眼睛,母亲就叫我起床,我瞌睡得头都抬不起来,但还是起来了,也不上学了,实在没理由再懒在床上了。
  
  去地里时,母亲竟然叫我捎带着把羊也赶上,真是丢人都不知道怎么丢的,我一个姑娘家,赶着一群羊,那不成村里的女羊倌了,叫我以后还怎么见同学呢,也不替我想想,上不成学了难道就真的这么不值钱么,伦落到放羊的地步,我这个伟大的母亲啊,你可真是太体谅人了。挨了两句骂,我自个来到了地里,哼,别说挨骂,就是打我,我也不会赶羊的。
  
  严格说来,今天是我第一次干庄稼活儿,如果我还在上学,父亲肯定还不指望我干活。想想父亲希望自己能上大学,而自己别说上大学了,学校为追求升学率,连高考都不能参加,也真让人汗颜。
  
  现在再想想麦垅间的地皮上蠕动着那么多的的灰色的半寸长的麦虫,我还是害怕和恶心,但是再想想父亲那被汗湿透的、紧紧粘在背上的衬衣,我还是不忍心袖手旁观。
  
  家里连台电扇也没有,这会儿写着日记出着汗,白天里胳膊上被麦芒刺出的红痕被汗水一浸,热辣辣的疼,哎,在家日子真是太难过了。
  
  1992-5-3
  
  昨天上午又在地里干了半天,下午我便有些吃不消了。天快黑时,浑身上下已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腿疼、胳膊酸,腰僵硬得像一块儿木板似的;手上被锄把儿磨起的泡也已皮破血流,再掘坑时被镢头把儿磨着,疼得我呲牙咧嘴的,但还是得坚持下去。
  
  昨晚躺在床上,胳膊腿伸也不是、屈也不是的没个搁处,难受了半夜,好不容易才睡着了。所以,昨天的日记也没顾着写。
  
  今天早上母亲又早早地叫我起床去西地割麦,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觉得这比让我去上吊还难受。
  
  在地里干着活时,隔边自留地的娟嫂听说我不上学了,竟然说,我相貌好,不上学了以后也能过个好生活的。我说长得好顶个屁用,再漂亮考不上学,现在不照样撅着屁股弯着腰在这儿土里刨食。“咱农村人,你不从土里刨食还能从哪里刨食呢,种地不好,还就种地的人多呢,待我回头给你找个好婆家,你照样也能过上好生活。”娟嫂说。我一听要给我说亲,便赶快回绝了,可母亲却不高兴了,说既然不上学了,还不趁早说个婆家,要不然说的晚了,好人家都让别人抢住了。听她这一说,好象我是积压品似的,还得赶快处理呢,真是愚昧和荒唐,我才几岁呀,就是做个生意干点事业,现在还早着呢,更何况结婚呢。按她的想法,不嫁人我就没路可走了,说不定后年我就得生个孩子出来呢。
  
  1992-5-4
  
  昨天,我还以为套玉米就是天下最难受的活儿,及至今天一割麦,我才真正的知道了什么叫“劳动”,知道了为什么别人都说“劳动最光荣”,“面朝黄土背朝天”以前我仅是做为一句话说说而已,现在切身体会起来,那滋味、那感受真是深入骨髓。所有的劳动中,再没有比农活儿更沉重的劳动了,这是一种不但折磨人的肉体,也折磨人的精神和毅力的劳动。
  
  骄阳下面,人低着头、弯着腰,整个背部完完全全地舒展在阳光下,一任烧灼、烤炙,这时,不仅人的姿态是弯腰屈背,连人的精神也成了卑恭曲膝的了,因为太阳能把人晒得直想把脑袋缩到肚里、把四肢缩到躯体里;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这种时候,再想起那些不用这样向土地讨生活的人们,便也有了那么点仰视的意思了。尤其想到学校里那些同学们时,心里的滋味就更不好表述了。下午我正割着麦时,看见同村的李小峰骑个自行车去城里,我忽然的便漾慕起他来,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爸是县商业局的局长,据说他家早晚都要迁到县城去的。就因为人家有个好老子,所以,同样的年龄,也同样的上不成学,人家就不用受这洋罪了,虽然他初中就毕业了,虽然我内心深处还有些瞧不起他这种“靠老子吃饭”的人,但是这会儿,只要可以不在太阳下劳动,只要别这样面朝黄土的烧烤,我就知足了。以前,在学校时度过那么多不用劳动的日子,我也没感到幸福过,今天才知道,那些日子才真正的叫“幸福时光”。
  
  1992-5-10
  
  这几天,只要来到地头,一看见那一望无际的焦黄的麦子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金光”时,我心里就怕,就有些畏惧,就觉得那谱写“麦浪闪金光”这句歌词的作曲者荒唐,就觉得什么收获的喜悦了、劳动最光荣了全是些大假话,因为这个收获的季节就是抽人筋、扒人皮的季节、是会累死人的季节,这时候每一个人都像机器似的没有歇息地运转着、疲于奔命的奔波着,人都劳累的像木头一样没了感觉,麻木了的大脑哪里还会有什么喜悦,我相信写这首歌的那个人肯定没有体验过这麦浪的可怕,没有起五更踏黄昏割过麦子,要不然他是绝对不会把这麦浪闪金光当做歌曲来唱的。这几天,在那麦浪翻滚的一大块地里,低头弯腰地一镰一镰收割时,我不知怎么总是想起“精卫填海”这个词来,总觉得自己之于社会就象精卫之于大海一样,是那样的渺小和微不足道,渺小得连自己的家都当不了,如果我可以当家,打死我都不种这地,饿死我都不割这麦子。
  
  都这么忙累了,母亲还惦记着娟嫂给我说亲的事情,说娟嫂已和她说过了,对方是她娘家亲弟弟,说人家是看中我了才把我说给自己的亲弟弟的,要不然,就人家那刚盖的两层小楼房和独生子的身份,也不知道会有多少说亲的。嘻嘻,好象我的身价就值那两层楼房似的。这个娟嫂也是的,我已和她说过我现在不考虑这事情,还要提这事干吗,惹得母亲天天惦记着割完麦子就让我去相亲见面,这不是制造矛盾吗。我今天对母亲说:“别说他有两层小楼了,他就是十层楼我也不去”。气得正在赶面的母亲拿起面杖便要敲我,吓得我抱头便撺出了厨房,恰巧父亲回来,问是怎么回事,我和父亲说了,父亲叹了口气,便去劝母亲不要太勉强,谁知这下可捅了麻蜂窝了,惹得母亲叫骂连天,说我不懂事,父亲也不懂事了,我既然上学也没指望了,就只剩下嫁人这一条路了,为什么还不走,难道还想上天不成。
  
  1992-5-12
  
  昨晚打麦时,看着打麦机呼呼地旋转着、吼叫着,吞下一捆又一捆的麦子,我就有些害怕,尤其想到前几天村里大广的手就是被打麦机打掉的,我实在没胆量上前去。看我畏头畏脑的样子,母亲急了,竟说早几年让我退学,也不至于如此窝囊和无能,说得心情本就不好的我那个难受呀,实在没法提。
  
  一边难受着,一边还得陀镙似地干活,丢下桑杈拿木锹、丢下木锹拿笸箕,忙得只恨自己不能长出四支胳膊来。就这样,却仍然跟不上节奏,我累得几乎要晕倒时,突然停电了,刚才还一片嘈杂的打麦场立即便陷入了一片黑暗和寂静之中。看别人家都有电,母亲急得直发脾气,我倒是喜欢这电停得好,正好可以喘口气儿。父亲拿了手电筒过来检查线路,母亲一边在黑暗中摸索着清理刚才未来得及清理的麦籽,一边又开始埋怨起父亲来。
  
  刚才忙得浑身是汗,我并不觉得天有多冷,现在停了这么一会儿,被雨淋湿了的衣服忽然变得湿凉湿凉地,我禁不住直打哆嗦。夜黑得人在对面都看不清面孔,而手电由于电池不行了,光线微弱到几乎没有,不时地需要拍打几下才会亮。父亲检查了好长时间也没找到原因,却找了一肚子的火,两人叽里咣当地便吵了起来。
  
  当时雨声混合着父母的吵骂声往我的耳膜里灌着,使得我的心情也像那一地麦秸一样乱糟糟地,在杂乱的心绪中,已冷得瑟瑟发抖的我禁不住劳累,靠坐在麦秸垛旁不知不觉地竟睡着了,睡梦中我梦见自己又坐在了教室里,正在听老师讲课,老师一边讲一边用粉笔在黑板上写着,发出沙沙的声音,我在下面聚精会神地听着、记着,正沉浸在梦中时,我忽然听到有人叫我,我睁开眼一看,看见了打麦机,看见了麦垛,看见了母亲,也看见了那沙沙响的小雨,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打麦场里,正等着打麦。想到这一辈子将再也不会坐在教室里了,我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1992-5-25
  
  这段时间吃饭不论时间,干活不分昼夜,没日没夜地干了半个多月,总算把麦子割完了,看着原先像肌肤上的毛发似的麦子一棵也没有了时,我忽然觉得农民好了不起,是他们四季里给大地涂上不同的颜色、换上不同的服装。是他们给世界生产着食粮、创造着最基础的动力。我无法想像,如果地球上没有农民、地表上没有庄稼,世界会是个什么样子。
  
  因为相亲的事,家里已吵了几架了,先是母亲和我吵,再是母亲和父亲吵,再后来父亲妥协了,说去看看也没什么,行就答应,不行就不答应。但我却不敢这样,因为我知道母亲的脾气,现在不看还好些,一旦看了她同意我不同意,那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了。照目前的情况看,她更多的是关注那两层小楼,是家庭条件而不是人,这样的话,她同意的可能性就比较大。而我现在呢,无论他条件好与坏,我压根都无心找,我更关心的是我以后的路子该怎么走,而不是找对象嫁人。
  
  1992-7-2
  
  地里好不容易忙完了,我以为可该清闲了,谁知家里的家务活也缠人,每日做饭、涮碗、烧猪食、喂牛、铡草,时间全被这些琐碎繁杂的事占尽。天天在这灶房-—牛棚-—院子里像驴拉磨似的重复那些枯燥而又繁琐的家务,我厌烦透了,不由地又深深怀念起了学校的生活。只觉得那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地难得、那么地令人向往。
  
  弟弟假期将要结束了,看着弟弟像自己往年一样又是做作业又是洗衣服地准备开学的事宜,我心里莫名地难受。
  
  “我要能再上学该多好啊”,上午我这样想着,忽然一个决定涌上我的心头:“不,我还可以上学,我也要继续上学!”
  
  1992-7-5
  
  今天我对父母说明了我的想法,母亲压根不同意我再上,父亲倒很支持。为此他们又吵了起来,吵过一顿后,母亲睡起了闷觉,父亲出去给我问上学的事情去了,我在家满怀希望地期待着好消息,谁知晚上父亲却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看到父亲的神情,我当时心里便如乌云遮住了天空一样灰暗而又凝重,父亲说表伯答应给想想办法。也不知道有指望没有,我真是不敢再指望什么了。
  
  1992-7-10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天象漏底似的,一直在下雨,院子里到处都是泥,没个可落脚的地方。屋子里也总是阴暗、潮湿和杂乱,像个小黑窝似的,且带着一股霉味儿。我心里好不沉闷和压抑,因为父亲不经母亲同意就给我问上学的事,也因为我死活都不去相亲的事情,母亲已呕了两天气了,她躺在床上,不吃也不喝,醒来便发脾气,怪累了就睡。父亲起初不吭声,后来便也躺到床上睡起闷觉来,这两天喂猪、喂牛、做饭等家务活儿全靠我一人。苦点、累点倒也罢了,让人不能忍受的是家里这种气氛,父母都已两天没吃饭,看他们这样,我也吃不下去,我心情比外面正下雨的天空更阴沉、更凝重。我实在不愿父母因为我而生这么大的气,但是,这么个终身大事,我也真是不愿将就自己。
  
  1992-7-15
  
  中午吃过午饭后,雨又像瀑布一般从天上倾泻下来,看着牛棚里四处漏水,牛在里面被雨淋得躁动不安,我慌忙叫父亲去看。父亲起来看后,竟然把牛牵到堂屋里,牛刚进来,就把尾巴一翘,撅起屁股啪啪地拉开了屎,稀牛屎落到硬地面上,粪汁四溅,弄得桌子、椅子上到处都是。这使我好不恼火,拿起笤帚便在牛屁股上狠狠地打了一下,我本想让牛调调屁股挪到别处,谁知打得太狠了,牛竟嘣地弹起后蹄跳了起来。可怜这么个人住的地方哪经得起它这庞然大物施展腿脚,它这一弹便踢着了后面的桌子。上面的东西哗哗啦啦便全掉了下来,热水瓶也掉到地上摔碎了,母亲在里屋听到响声跑了出来,看见一地的东西和热水瓶的碎片时,立时便跳骂起来。父亲也正恼火,被母亲这一骂,吼了一声蹿过来便要打她,谁知母亲却毫不退让、迎头而上,父亲的拳头便落在了她的身上、头上。我要拉,却哪里拉的住,夹在撕扯成一团的父母中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只觉得家已不成其为家,父母也不成其为父母,只觉得一切已无法存在下去,我也无法再生活下去了。
  
  晚上,天黑后电又停了,父母仍旧闷在床上,家里冷冷清清,没有一点生气,只有油灯昏黄的灯光在摇曳,我一个人蹲在厨房里,也没有一点食欲,望着那跳动的油灯发了会呆。叫了弟弟起来帮我把牛铺垫了,便也没吃饭就睡了。
  
  这两日,我也愈来愈消沉,愈来愈觉得生活没有意义,看到母亲那个样子,我决定去相相亲,她要真同意的话,就把这亲事订了算了,这样下去,日子可真是没法过,我实在不愿因为我而让父母再生气了。
  
  1992-7-12
  
  今天,兰婷和小丽(同学)来找我,也是在家闷得慌,想商量商量以后怎么办,见家里这种气氛,坐一会儿便走了。自离校这两个月来,我变得不像自己了,尤其是近段时间,生活除了劳累、辛苦和对父母生气、争吵的体会以外是再无乐趣可言了。这两天,每每想起在校的日子,便特别的怀念和感伤,自己再也不可能上学了,再也没有改变命运的机会了。每当想到自己从此就要在黄土地上象蚂蚁一样的生活一辈子,心里就特别的难受。
  
  尤其是想到若干年后,自己很可能是那个一手拉牛一手拖着带鼻涕孩子的农妇时,便觉着人活着真是没意思。有时想:“不能这样,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这样”。但很快我又问自己:“不这样又能怎样”。
  
  1992-7-16
  
  中午,我正在院里喂猪时,好多年不见一次的表伯来了,父亲不在家,我客气着把表伯让到了屋里坐下,表伯说:“你爹跟我说你上学的事,我给你另找了个学校,可以少收点钱,只是离家有点远。”猛然听到这句话,我一下子愣在了那儿,片刻的呆愣后,我激动地哭了。我没想到我的命运会有转变,并且是这么的迅即。
  
  1992-7-20
  
  母亲依然不愿让我上,但父亲却很支持我,母亲说没钱,父亲说可以向亲戚家借点。为此他们又大吵起来,我也十分不愿家里借钱,但我又实在想上学。
  
  1992-7-25
  
  昨晚我激动得一夜不曾入睡,早上天不亮我就起来了,梳洗整理后,便和父亲踏上了去新学校的路。
  
  路旁的玉米已一人多高,碧绿修长的叶子带着露水毫不畏缩地伸展到田间小路上,微风吹过时,便发出沙沙的声音,走在那绿色的海洋中间,想着将要到达的学校和重新开始的一切,我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一切都是那样的新奇和美好,就连那风吹玉米的沙沙声,在我听来,也像音乐一样。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和父亲走上一条被两排大桐树擎护着的大路,走了一会儿,看见前面高岗上隐隐约约的耸立着一座古老的庙宇,远远望去,如在云端里一般,看着那隐约可见飞卷的檐角、一个连着一个的屋脊,我好不惊叹这庙的雄伟和庄严。
  
  过了一座架在大壕沟上的古老而又敦厚的石桥,便到了庙宇的近前,一段又陡又长的阶梯从那高高在上的庙门上直垂下来,宛若天梯一般。我从下朝上仰望着,正惊叹建造者的伟大时,父亲说这庙就是学校,我不禁愕然了。
  
  庙里的房子雕栏画栋的,一座连着一座,且每座前面都有高高的平台和台阶,虽然都已很古旧,但仍不失庄严、雄伟和华丽,看着院里的老房子,还有那青色的地砖、整洁的甬道,还有那油漆早已剥落、只剩下原木色的木格子落地窗,一时间我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了。周围的一切都是古老而稀有的,那几抱粗的、突兀着几根枯枝还有一片绿意的老槐树、那长满青苔的石彻井台、辘轳架,还有房顶上随风抖动的瓦笋草,带着铃铛站在屋脊上的瓦兽,那飞卷的檐角,犬牙交错般的木砌屋檐,都使人有种时空错位的感觉。
  
  当我夹着书包跟在班主任──一个秃头老先生的后面进到教室里的时候,乱嘈嘈的教室像沸水里加进了冰块一样,马上便静寂下来。正在说话的同学不说了,正在背书的也不背了,几十双眼睛都盯着我一个人。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我心内扑通扑通跳得历害,拘谨得连胳膊都不知怎么甩了。一刻的平静之后,教室里又恢复了刚才的杂乱,同学们嘁嘁喳喳声淹没了老师的介绍。当我坐到座位上再看到黑板、课桌和教室里熟悉的一切地时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
  
  1992-8-5
  
  失而复得的学校生活,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使我对一切都倍加珍惜。这几天上课时我都目不转睛地听,下课后又不分白天黑夜地学,我再也不能象以前在学校时那样荒废时光了。
  
  而学校,也好似是另外一个世界一般,一切都与众不同。整个院子都是青砖铺地,很是整洁;房子全是长满瓦笋的老房子,一座紧挨着一座,座座都被甬道相连着,人走着走着,便若进了迷宫一般辩不清东西南北。而每个房子里,都有回声,人在屋里走动,就如踩在鼓上一般,任何一点声响,都能使整个房子嗡嗡个不息。仿佛这屋子隐藏着什么机关似的给人一种神秘感。院落西南角那口古井,深不见底且井壁上绿苔厚得惊人,井里的水又凉又甜,庙会时便有老太太来折了井旁槐树上的新鲜枝叶,泡在新打上来的井水中供奉香客,末了自己对着井台、辘轳架烧香叩头。这一切,都使我感到好奇,而最使我不解的是学校里的女生寝室。女生寝室不仅是学校里的最高建筑,而且整座房子建在一个高出地面数丈的平台上,周围砌着围栏,使得房子看上去很是巍峨,室内的屋顶上、梁上、檩上、墙壁上到处都用一种靓蓝色的颜料描绘着一种很古老的图案,因为年代久远,颜料变了色,也因为描绘的图案很古老,所以整个房间里充溢着一种古老的气息。梁上的图案都是花花草草之类的,尚不太特殊,可楼上那高大的壁画,不仅有种怪怪的颜色、而且尽是些宽袍大袖的古人,一幅连着一幅,顶天立地地占满了整个房子的四壁,好似在描述什么故事,却又怎么看也看不懂,给人一种玄妙、神秘、深不可测的感觉。处在这么一个到处都是古老的大房子里,我心里总有些许的畏惧,因为这些总使我想到那些闹鬼的空宅老院,还有吊死鬼和光头和尚。想像着若干年前,今天这个热闹的学校曾青烟缭绕,有木鱼声于室内传出,有方丈、和尚们在这里生活时,我便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我实在无法把现在这个热闹非凡、住满学生的学校和寺院、和尚联系在一起。
  
  晚上,当月亮从那已残破的木格子窗里照进来,照在墙上的某个部位而使那部分画面朦朦胧胧地显现的时候,我便觉得恐怖和害怕,便想起秋凡她们几个说的发生在这座寝室里的鬼怪事。据说经常有人看见半夜里有个披头散发的女鬼从窗户里飘进来。本来晚上下自习后,我总是再多学一会儿,可自从听她们说过闹鬼的事儿之后,我便不敢再到很晚了。另外,学校确实有个女疯子,有时白天有时晚上地出现。
  
  1992-8-28
  
  这几天,表伯的女儿秋凡给了我不少的帮助,使我很快地就适应了这里的环境。由于大家的友好,也由于环境的改变,我觉得学校的一切都是美丽和可爱的。学校西边有条大河,恰好在这里拐了一个弯儿,把学校和学校旁边的那个村庄环抱在中间,那个村子因此叫做河湾村,学校却不知怎么叫做“太山庙”。学校南面有条开满野花的干河谷,北面有片打麦场、柿树林和庄稼地,都是早上背书的好地方。到了这样一个远离争吵和劳累的新环境,我所有在家时的烦燥感和压抑感统统都烟消云散,代之的是一种良好的心境和奋发向上的精神。
  
  我深深地知道眼前这一切得来不易,也深深地珍惜着学校的一切,再也不敢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我要拿出自己最大的努力,因为命运的改变,就全在这书本之上了,这是背水一战。
  
  1992-9-1
  
  英语还是不太好,为了把早先所学的单词和课文再背一遍,也为了快速赶上现在的课程,我这几天吃饭时背,走路时也背,甚至晚上做梦都在背单词,没想到这些竟然被老师发现了,前天开会时,竟然被点名表扬了一次,这两天因此也出了名,大家都认为我不但外表美丽,而且是个很努力的好学生。其实以前我只意识到自己“瘦弱”,也没意识到自己“美丽”,是前几天那个坐在前排的男生上课时总是回过头来看我,看得我都不好意思,结果昨天他竟然出了道谜语让我同桌猜,谜底就是“秀色可餐”几个字,未了竟然说是说我的,说的我脸都红了,夸人也不能用这种方式呀,真让人不好意思,这男孩子,不好好学习,也不知道心里都想些什么。
  
  1992-9-3
  
  今天下课后我和秋凡一块去食堂时,秋凡告诉我一个让人笑掉牙的故事。说她班新换了一个班主任,今天第一次上课就看着点名册提问,因为他提的问题很难,所以学生们都很怕提问住自己,结果她班刘亚辉被点住名了。
  
  “刘亚辉”,老师叫道
  
  教室里一片沉默,刘亚辉怔住了。
  
  “刘亚辉,来了没有?”老师又叫了一遍。唰,教室里的人都看着刘亚辉。
  
  “没来!”刘亚辉突然昂起头说,因为不想回答问题。全班人都愣住了,不过很快就开始佩服他的勇气。
  
  “怎么没来”老师不太相信地问。
  
  “他病了!”刘亚辉很无奈,只得撒谎。全班哄堂大笑。
  
  “你和他同住吗?”由于师生还不熟,大家又是哄堂大笑,老师被搞糊涂了。
  
  “是的。”面对老师的盘问,刘亚辉的脸都绿了。
  
  “太不像话了,回去告诉他,让他下午到我办公室找我!”
  
  全班同学又是一阵大笑。
  
  “好”刘亚辉硬着头皮回答。
  
  突然,老师又说:“这个问题你来回答吧。”
  
  “啊?!”刘亚辉极不情愿地站起来。教室里有人笑痛了肚子。“老师,您能不能重复一下您刚才的问题?”
  
  “啊,这个问题我已经重复三遍了,你怎么上课的?”
  
  “我,我没听清。”刘亚辉额头上已经有了汗珠。
  
  “那好,再重复一遍……”
  
  “我……报告老师,我不会回答。”
  
  “那好!下午你和刘亚辉一起到我办公室来!”
  
  同学们都笑得喷血。
  
  真是搞笑。
  
  1992-9-4
  
  今天,秋凡告诉我,说他班那个叫刘什么伟的男孩子很想和我做个朋友,还让秋凡捎给我一本包装很精美的书,我看了直觉得可笑,学业未成,谈什么朋友不朋友,简直是在荒废时光,而浪费时间就等于是自杀。更何况,我生存的问题还未解决,能谈个什么朋友。
  
  班上今天又新来一个女生,个子也不高,但年龄看起来比我们大多了,这么大年龄了还来上学,真是有点怪怪的。
  
  1992-9-5
  
  中午下课时秋凡和我说着话正走着,迎面过来几个男生,秋凡便指着他们中一个个子高高的对我说:“那个就是刘亚辉”。我便抬头看了一下,不想我却怔住了,那是一个英俊得我无法形容的男生,只一眼,仅仅是霎那间的一眼,我便对他生出无法言述的喜欢,甚至是崇拜,只觉得他是那样让人爱慕,那样的完美、高大、甚至是神圣。天哪,如果能让我认识他,让我做他的奴卑,我也心甘情愿,哪怕隔天就死,我也是幸福的!天哪,我怎么会遇见他,这么优秀的一个人,这么一个让人看一眼就辩不清东西南北的人;人世间怎么会存在这样的男孩,这样一个宛若从天上走下来的男孩呢。
  
  我是这样的渴慕他,可他却只顾边走边和一个瘦男生说着什么,并不像其他男生那样注意我,这真让人绝望。回到教室里,下午整整几堂课,老师讲的什么我一个字也未听进去,满眼满脑子晃动的都是他的身影,都是中午见他的那一幕。只一眼,我就怎么也无法把他从心里赶走了,我该怎么办呢。
  
  1992-9-6
  
  这两天,白天想着他、夜晚梦着他、就连吃饭时也在牵挂着他,整个世界似乎都被他覆盖了,真渴望再看见他,能知道他、了解他的情况,可是却没人告诉我,我更不敢问别人。
  
  上午,我又看见他了,在校园内的甬道上,他大踏步地走着,好像脚下装有弹簧似的,头发也随着那富有生气的步伐一抖一抖的。走到槐树下时,他还跃起捋了一把槐树叶,看着他那朝气蓬勃、充满活力的样子,我的心脏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膛了。天哪,让我认识他吧,让他认识我吧,要不然,我要疯了。
  
  一边刻骨铭心地思念着他,一边却又自责不已,
  
  我问自己说:你需要认识他吗?答:不需要;
  
  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答:是考学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那样的关注他?答:不知道,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天,我该怎么办呢?
  
  1992-9-8
  
  今天那个女疯子又出现了,但今天不知怎么的竟穿了条红裙子,显得非常招眼,但与她那清秀的、年轻的面孔倒也很适宜,她过来时,正是下课的时候,秋凡她班那几个调皮鬼正在教室前闲站,看见疯子,便有一个说到:“哟,你们看她多象日本电影上的美川库子小姐(没穿裤子小姐)”,几个男生哗的便大笑起来,“疯子,听说你家墙上是安徽(灰),房上是日内瓦,门墩是比利时(石),你天天喝广州(粥),吃刚果,是不是”又有人说到,“对了,疯子,跳个西班牙舞怎样”,疯子到底是疯子,虽然她不说话的时候面孔清秀得让你不能相信她不是个正常人,在几个男生的起哄下,她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竟真的张开胳膊、屁股一扭一扭地跳起了舞,惹得那些男生大笑不止,看热闹的同学也越来越多,看着她那清秀的面容和那奇形怪状的动作,我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又和我们同样的年纪,精神怎么会崩溃呢?我这样想着,真希望学校能出面干涉一下,可环顾四周,一个老师也不见。我正着急时,他们又叫她跳“探戈”,看她撩起裙子,几乎要露出内裤的样子,我再也看不下去了,便对她大声说到:“别跳了”。疯子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我,“快走吧,你家人在找你呢?”,我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拉着她的胳膊便向外走,没想到她竟很顺从地跟着我走了,把她送出校门,看她向学校附近的河湾村走去,我心中很不好受。“看样子她比我们大不了多少,怎么会疯呢”,我一边往回走着一边再次思考着这个问题时,猛不防一抬头,却发现有一双眼睛在望着自己,天呀,刘亚辉,那是刘亚辉”。
  
  进到教室,我人坐在了教室里,心却留在了教室外,整整一堂课,老师讲的什么,我半句也没听见,只是一门心思沉浸在刚才看见他的那一幕中,一遍一遍地回想着那一幕,一遍一遍地激动不已,眨眼又到了下课时间,一听到下课铃响,我便迫不及待地便跑了出去。站在教室门前,我正向二(1)班那边张望时,却发现他也正朝这边看。这使我激动得心都快要蹦出胸膛了。
  
  1992-9-9
  
  今天,我终于知道了他的一点信息,他是靳村人,母亲在家务农,父亲是县里的干部,他一直在县城上学,是去年才回来的,原来他是从城市回来的,难怪看着那么出众。
  
  这几天,我看见三(1)班的人,就感到亲切、友好。听说谁是靳村的,也立时便有一种无名的吸引力使我很愿意和她们接近。就连那个刘新伟,在我眼里也忽然变得可爱极了,因为他是他的好朋友,以前我总记不住他的名字,自从昨天秋凡说他们两个关系不错时,我一下了就记住了。
  
  实在没想到,邻铺金小侠,以前竟然和刘亚辉是同桌,从金小侠无意的言语中,我总能听到许多关于他的消息。也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在意他,可又控制不住,每次想他的时候,总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可却总有另一种力量在不知不觉地拉着我的思想向他飞去。
  
  1992-9-10
  
  这几天,我上课好像就为了下课、就为了那课间十分钟似的,而每次课间看到他,我都满怀激动,想朝二(1)班门前看,又怕被别人发现。不看吧又想看,偷偷的瞟一眼,常常是又惊喜又难过,喜的是看到了他也在注意自己,难过的是我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我时刻都在提醒着自己来此的使命,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看到别的同学都那样努力,我深深的懊悔自己,却又不能自制,这几天,晚上我仍学到很晚才睡,也仍很早就起,可眼睛在书本上,不知不觉地心便溜到了他身上,他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我怎么也驱赶不走他了,哪怕只是片刻。
  
  1992-9-12
  
  前几天班上新来的那个年龄看起来很大的女生叫琴,来这儿才几天,便给同学们带来了不少新闻,一是她学习刻苦努力,简直到了史无前例的地步,她早上起来总是脸也不洗、头也不梳的便开始学,晚上又到很晚很晚才睡,这使本来看着年龄就大的她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像。再就是有关她的传闻,据说她已二十多岁,毕业已好几年了,之所以又来此上学,是因她那在部队当兵的男友转了干,和她吹了,她气愤不下,才又重入校门。看到她那样的努力,我不由地对自己近来的行为愈发地悔恨了。昨天晚上我醒来时发现琴仍爬在被窝里看书时,想想自己最近的跑神,我真想打自己一顿。不能再想他了,不能再想他了,千万不能再想他了,天啊,我要是再想他,我就该受惩罚了。
  
  1992-9-14
  
  今天是八月十五,下午只上了两节课,学校便放假了,同学们都高兴地嚷嚷着回家,唯独琴仍稳稳当当地坐在那一个劲儿地学习,好象不知道学校放假明天还是星期天这回事,看她那样,连日来心中很重的悔疚感使我也决定不走了。
  
  因为寝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距离一下子便拉近了许多,我们便一块去学校南边的河谷里学习。背了半天单词,黄昏时我觉得有些疲倦,便拉琴起来走走,河谷里的野菊花开得黄澄澄地,这儿一片、那儿一片,尤其是崖壁上,除了菊花外,还有小孩棒槌、酸枣、打碗花等。
  
  安静的河谷里,我们顺着崖壁慢慢地走着摘着说着,没想到却越说越投机,琴说她自己、她家人,甚至说到她舅舅、她表哥,但并没有说她的恋爱、她的失恋,说别人所说的种种传闻,这使我怀疑那一切都是别人胡说的。
  
  她说她表哥七岁那年秋天,她舅妈的肺结核病一天重似一天,但因家里太穷,无钱医治,她舅妈常常咳嗽得面色紫胀、喘气都是困难的。有一次,他表哥听人说梨配冰糖可以治肺结核,便到处找梨,可怎么也找不到。可巧不久,村里来了一个卖水果的山里人,挑了一篮柿子和一篮梨在村里叫卖,她表哥便远远的跟在那卖梨的后面,趁那卖梨的不注意,抓了两个梨就跑了,回到家,便让她母亲赶快把梨吃下去。他母亲看他慌慌张张的有点儿不对劲儿,颤颤魏魏的下了床,拿上梨拉起他出了门,恰好碰上那卖梨的老人追上门来,他母亲向那卖梨的老人解释了一番,喝令她表哥给老人跪下。谁知那位老人听后立时泪水盈眶,双手扶着她表哥哽咽着说:“孩子,不跪,不跪,我不怪你”,未了,又非再送他们些梨不可。
  
  第二年,槐树开花的时候,琴的舅妈死了,她舅妈临终前两个月时,已什么也吃不成,每呼吸一下,喉咙就像破风箱一样带着响声,人也瘦得只剩下一层皮肉紧贴在骨头上。但她却没有躺在床上休息,却每天都剪呀、纳呀的挣扎着给她表哥赶做鞋子,她好像知道自己快走了一样,要把孩子成人之前所需的鞋子全都做出来,当大大小小一共22双不同尺码的鞋子做完的第二天,她舅妈就咽气了,这浸透一个母亲心血的22双鞋子,刚好够她表哥穿到成人。
  
  我们顺着河谷走着说着,不知不觉竟来到了一个村庄,琴提议我们去她舅家吃过晚饭再回学校,我便同意了。
  
  到那儿后,我发现琴舅舅家穷得连个院墙都没有不说,只有两间西屋还东倒西歪的,房顶都快要塌陷的样子。几乎是带着怕房子塌下来的担扰,我走进屋里后,发现屋里最招眼的便是那满墙的奖状了,细一看,有小学的、中学的、高中的,什么三好学生啦、优秀团员啦应有尽有,见上面都写着纪耀光的名字,我问琴纪耀光是谁,“纪耀光就是我表哥呀”,琴笑着说。“你表哥学习真好”,我说道,“好又怎么样,考不上大学再好也是白搭”,坐在一旁的琴的舅舅说道。原来,琴的表哥今年已经二十多了,为考大学,已复习了六年了,她表哥平时学习挺刻苦的,成绩也不错,可第一年考时差三分没上线,第二年时只差一分,到第三年时又差四分......,就这样,只差那么几分,复习了一年又一年,眼看着村里和他一样大的好多已做了父亲,可他还在上学......听了琴的诉说,我心里忽然好不沉重。
  
  1992-9-18
  
  昨天我和琴从她舅舅家回来就睡觉了,却不知道昨天晚上学校竟然失盗了,不担丢了好多教具,就连厨房里蒸馍用的铝笼,小偷也没放过。学校报了案,公安局来查。谁知讯问了好多人,也没查出什么结果。这么一来,学校里反倒更乱了。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竟有女同学说晚上她去厕所,看见有人趴在厕所的墙头上。刚过不久,又有一女同学说她半夜醒来看见寝室的窗户上有双绿眼睛,说得人心惶惶的。我知道后害怕得要命,白天也不敢呆在寝室了,寝室里那似蓝非蓝的壁画,在我看来愈加地惨人、可怕。
  
  1992-9-22
  
  莫名的,刘亚辉竟不见了,一连好几天,我都没看到他的身影,这使我好不着急,却又没法问别人,看不到他,我若丢了魂似地找不到依持,每天都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1992-9-25
  
  今天,下课时,我又象往常一样向他班门前张望时,没想到他却出现了,他正站在他班门前看着我,这使我好不兴奋,也久久地望着他不愿收回目光,虽然隔着几十米的距离,虽然我们都未说话,但那份情意,我感受得非常清晰。
  
  晚上课间下自习时,看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一个人也不敢去厕所了,叫了琴和我一块儿,谁知刚到厕所,就发现墙角处蹲着两团黑影。我吓得“啊”了一声拉起琴便跑,谁知黑影却笑了起来,原来是两个女同学。虚惊一场后从厕所出来,刚走到总务室时,却听见有人在背后“嗳,嗳”地叫,我一扭头,看见有个黑影不紧不慢、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我心里一惊,但这次没敢叫,拉起琴就跑,一口气跑到了教室里,跌坐在座位上正缓不过气时,琴却对我说道:“你没听见那黑影在‘嗳,嗳’,是不是在叫你呀”,“你别再吓唬我了,是不是疯子又来了”,我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诧异起来。“好像是二(1)班的那个帅哥”,琴又说道,一句话说得我又担心开了,我不知道琴是觉察到了什么有意这样说的,还是真的是他。
  
  1992-9-28
  
  天哪,我该怎么办呢?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呢?我做的对不对呢,谁能告诉我,怎么样才是正确的。
  
  今天晚自习下课后,看教室里还有人,我也多学了会儿,回寝室时路过总务室,却见刘亚辉悄无声息地从总务室旁拐了过来,并轻轻地朝我“哎”了一声,我不由自主地便停住了脚步,紧张地站在那儿,我心内嘭嘭跳得历害,既激动又害怕,激动的是第一次面对刘亚辉,怕的是被别人发现,就这样心情万分紧张地看着他到了跟前正要说话时,却见有人从总务室出来向这边走了过来,吓得我一转身便向寝室跑去。
  
  1992-10-1
  
  昨晚整整一夜,我不曾睡着觉,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刘亚辉见我的那一幕,我一会儿恨自己不该跑开,一会儿又恨自己不该站住。心里乱糟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谁知今天上午正上着课,我晕晕沉沉的正打瞌睡时,老师叫我出去,说有人找。我出了教室,看到了我的父亲。父亲提着一个鼓囊囊的蓝布兜儿,脸色黎黑,穿着那身皱巴巴的蓝中山装,裤腿上带着星星点点的泥巴,站在那儿正等我。看见我出来,把那蓝布兜递给我说:“这么长时间,你也不回家,***让我给你送点钱来,里面还有几件衣服。
  
  听着这些话语,望着还不到四十岁,已是满脸皱纹的父亲,我鼻子酸酸的,父亲还要回去犁地,没很停留,便要走了。我把父亲送出大门,看着父亲走路时腿一瘸一瘸的,我叫住父亲,问父亲腿病是不是又严重了,谁知父亲却轻描淡写地说:“前天下地时,走到半路牛惊了,不防被拽得跌了一跤”“那今天怎么还去犁地”,我问道,“红薯刨了,得赶紧趁墒犁犁把晚茬麦也种上,要不就芒种了”,我想说活儿没人关紧,也想说先休息两天再干,然而我什么也没说,我知道这些话对父亲来说是多么地无用。我正为父亲难过时,父亲却说道:“这不算啥,你不用萦记家里,别耽误了学习”,听到父亲这句话,我心里似被钢针猛扎了一下般地痛,其实我已耽误了多少学习,我心里最清楚不过了。想到父亲终日在田里劳动,有病还不能休养,当牛做马、累死累活的供自己上学,而自己却天天在此想些不该想的事时,泪,止不住的从我心里流了出来,我悔透了自己。“不,我不能再放任自己了,再也不能这样了”。
  
  1992-10-6
  
  这几天,下课后我不再出去了,虽然我坐不住,还是想出去看他一眼,可父亲的身影只要在我眼前一闪现,我便有一种力量强制住自己。
  
  期中考试马上就要到了,同学们都那么努力,就连最调皮的同学,这两天也老实了许多。看看别人,我不知道自己会考个什么样子,如果自己这次考不好,可如何办呢?不行,要努力,一定要努力,再也不能荒废时光了。
  
  1992-10-12
  
  终于考试完了,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这等待分数的过程,实在让人难受,什么叫热锅上的蚂蚁,我这才知道。
  
  1992-10-20
  
  今天成绩终于出来了,我慌忙去看了后,心中像猫爪子在乱抓一样难受,好想大哭却又哭不出来。我想到了自己会考得不好,但没想到竟不好到这种程度。
  
  这使我难受极了,难受中又恨自己,恨自己这一段没有安心学习。“考个这样的成绩,以后还怎么考大学呢,自己可怎么面对父母呢?”,“不能这样了,再也不能这样了,我一定得好好学习,无论如何也得把学习搞上去。”
  
  1992-10-22
  
  琴那么努力,谁知这次考得也不是特别好,我觉的比我强多了,她却说很不理想,我情绪低沉,她的情绪比我更低沉,下午,我心情正不好时,琴忽然要拉我出去,我们一块儿到了西河。看着那由于季节的原因已变得又干又瘦的西河,水流细的像蚯蚓一样穿行在石头缝间。我想起了自己初来时踌躇满志的情景,不禁伤感万千。琴似乎更为伤感,竟然说:这里水大的话,不如跳下***了算了,人一死一了百了,省得活着烦心。她这样说话,吓了我一跳,我虽然也觉着难过,但觉着远不致于到死的地步,便问她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琴便给我讲起了她的过去。
  
  原来琴以前在学校时,成绩挺不错的,后来,她和一个男生谈了恋爱,她的成绩便急转直下,后来她便退学了。那个男生毕业后,两人订了亲,就在这条河边,两人留下了无数的甜言和誓语。再后来,那个男生参了军,两人书信来往、鸿雁传情,那男孩在部队长进很快,并且还提了干,就在她对她们的未来充满憧憬和希望的时候,他的信却渐渐少了,谁知今年六月,他竟回来一封信,说他当初年轻幼稚不懂的选择,竟要和她分手。初接到那封信时,她想自杀,后来挺了过来。想想自己因他一事无成,才落到这种地步,现在愈想愈后悔,也愈想愈生气,于是便又重新上学了,她本想通过上学,重新塑造一个自我,活出一番样子让他看看,谁知成绩却不尽如人意,并且呢,家里还不太支持她重新上学,她父亲天天催着她相亲嫁人。
  
  听了琴这番话,我真感到震惊,我没想到那些传闻竟是真的。也没想到感情是这么不可靠的东西。琴的话,让我想起刘亚辉来,一时也深思起来。我们就那样默默地坐在河边,听着不远处一个泉眼不停地卟、卟冒水的声音,一直到天黑,什么也看不见了才回来。
  
  1992-10-26
  
  对于刘亚辉,真是想忘却他,可任何一点点有关他的信息,甚至是书上一个亚洲的亚、光辉的辉字都能让我想起他,有时甚至不由自主地便在纸上写起他的名字来。他已从窗外过了几次了,每次看到他,都想出去,可还是压抑住了自己。今天我和琴去提水时,在甬道上恰巧碰到了他,我不敢看他,不由地便低下了头,谁知他却大声地唱起了《恼人的秋风》:“为什么一阵恼人的秋风,它把你的人我的情吹得一去无踪,为什么你就乘着那秋风,没有说声再见道珍重......”。季节恰好是晚秋的时候,满地枯黄的叶子被风一吹,呼啦啦地旋着转着被风卷得满地乱跑。而我,听着他这首歌,心情就像那秋风一样充满了凄凉。
  
  1992-11-3
  
  我决定一切重新开始后,这几天我又埋头于书海了,可文课尚好,那些代数、物理、几何,简直让我头疼得要命,翻住这一章,上一章我还不会,再翻到上一章,上上章我更不会,一章一章的翻上去,除了开头的两章还可以外,其余的我全都半懂不懂的,这可真让人头疼。本来基础就不太好,这段时间又耽误了这么多,天,这么多的不懂、不会,我可怎么办呢。今天老师在堂上讲着时,我睁大了眼睛拼命地听,却如听天书一般,总是似懂非懂,看着别的同学积极地回答、认真地记笔记,茫然地坐在那儿,有一种深刻地落伍的悲哀和掉队的恐慌,还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1992-11-8
  
  我是多么想把学习搞上去,避免退学的悲剧呀,可是,每次面对理科课本,都有一种精卫填海、蚁蚂撼树似地吃力和无望。数学、代数、物理、化学,这么多门,本来理科基础就差,现在拉下这么多,可如何补得了呢?
  
  1992-11-15
  
  这些天我一直在努力,可学习却不见有太大的长进。今天,又测验了一次,虽然比上次稍好那么一点,可成绩还是很差,真让人对上学失去信心了,我想到了退学,可真是不忍,学校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美好,都让人留恋不已、难以割舍,当初来的是多么不容易呀,现在只要踏出这个校门,只恐以后一辈子都难再跨进学校的门槛了。再者,走出校门,前面的路该怎么走呢,真是不敢想像也无法想像。真怕走出校门,也怕面对父母,更怕自己将来会后悔一辈子。更更可怕的是,没有刘亚辉,看不见刘亚辉,我可怎么过呢。
  
  天越来越冷了,秋风一阵阵地刮,地上的落叶便追着那秋风乱跑。上午坐在座位上,呆呆地看着那满地乱跑的树叶,我的心情就像那树叶一样凌乱。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该前进还是后退。
  
  1992-11-18
  
  思想游移在进与退之间,也使一切都变得飘移不定地,进吧,是如此地无望,后退吧,又如此无法面对退学后的现实,无法忍受家里的生活,无法面对父母。实在不忍、不愿离开校园。这两天,莫名的,一想到退学,信天游的调子都要在我心里响起: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我家住在黄土高坡,日头从坡上滚过,照着我的窑洞,晒着我的胳膊,还有我的牛跟着我,不管别人过着什么生活,祖祖辈辈留下我,留下我一望无际唱着歌,还在跟着锄头过,啊!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四季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八百年还是一万年,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天气是愈来愈凉了,而我的心,也随着天气的变化而愈来愈敏感,真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了,竟这么容易感动,一丝掠过身际的轻风,一轮落日,抑或一枚野果,一片树叶都会让我激动不已,学校的一切都让人又爱又怜。
  
  1992-11-20
  
  今天,学校开会,说是这个寺庙要做文物被保护,不能再做校舍了,因此学校要建新的校舍,上面给拔了一部分款,但远远不够,余下的就只能集资了,让大家交集资费,并且口气很严历,说谁若交不上来就别来上学了。真让人发愁,我可怎么办呢?再向父母张嘴要钱?可如何张得开口呢,更何况,自己学习这么个样子。
  
  1992-11-28
  
  我的集资款也没交,上次回来我犹豫了再犹豫,最后还是没有提这事,这两天学校催的紧,不交实在不行,为此,礼拜天我专门为此事回来了,院里树叶落了许多,家似乎有点陌生了,父母都在地里还未回来,只有弟弟在家。一见我回来,弟弟慌忙地告诉我说,前时家里买了肉和苹果,母亲还给留着,说着便慌忙地跑去给我取。我俩打开柜子一看,不禁愣在了那儿。柜子里,苹果已经腐烂,肉也长着绿毛。想到这么难得的东西,母亲竟舍不得吃,给自己留了这么长时间时,我禁不住落下泪来。
  
  1992-12-1
  
  上午,我刚到学校,秋凡告诉我说琴死了,我还不太相信,说她胡说,及至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寝室时,眼前的情况让人大吃一惊,琴披头散发、身体僵硬地躺在地板上,头顶的梁上还有一段绳子在那里晃悠,她的母亲和姐姐扑在她的身上,正在嚎啕大哭,场面一团乱槽。我当时一下子就僵住了,觉得象做梦似的,掐掐自己的胳膊,还知道疼。昨天,我们还在一块上课,还在一个寝室睡觉,怎么说死就死了呢?我怎么也不能接受这是真的。
  
  1992-12-3
  
  这两天,无边无际的后悔一直在围绕着我,我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回家,为什么不留下来陪她,她一个人在寝室里呆着,什么事情做不成呢。后悔自己这些天只顾自己发愁,没在意她的情绪。她死的太不值了,只为他父亲不愿给她拿集资款,也只为他父亲的一句话,因为父亲不给她拿钱时,她质问父亲为什么给她弟弟交而不给她交,她父亲说:“谁让你是个女孩子呢”。琴气愤不过,也许是觉着命运就此滞留在家,无法再争气再雪耻,也许是象我一样,觉着不上学不改变命运的话,人生也就失去了意义。所以,她走上了不归路。因为她的离去,女生寝室更蒙上一层诡异的色彩,好多女同学都不愿在这儿住了,要求学校换宿舍,学校没法,便把男生寝室给倒了过来。可恨这同一座寺院的建筑,风格是差不多的,除了没有高高的平台之外,其它都大同小异,房子也是两层的木结构,楼梯也是木楼梯,楼板也是木楼板,走上去也是咚咚做响还有回声,墙壁上也还是那种说蓝不蓝说黑不黑的二十四孝图之类的古东西。害怕的感觉还在,空灵的担忧也还有,但学校已经调换过了,所以女生们虽然还是害怕,但也没法了,只是吊死鬼的故事从此恐怕就要开始在男生宿舍里上演了。
  
  不知为什么,我却不害怕,我只是心里堵的慌,有好几次,我都想去琴家,想去找他父亲,但一直没有去,只到有一天,有个同学说他碰见琴的父亲,才几天不见,他头发就全白了,我听了心里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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