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们的十六岁

　　一
　　
　　天空中的云在轰轰烈烈地向前狂奔，我望天，不知道该奔向哪里。
　　
　　天台上的风很大，它放肆的钻进我的宽大的领口，吹得我的眼睛一阵难受。
　　
　　一转眼，看到林放在我身边的手指，很白，很修长，我盯着它们，似乎看到淡红的血液在里面波澜不惊的样子。忽然的，林抬起手指，放在我的突兀的锁骨上，他一定感觉到了我冰凉的体温，他说：“你需要一条温暖的围巾。”
　　
　　我看着他认真的脸，暗自觉得好笑。
　　
　　于是转过脸，看到墙角的一簇裂纹。这种暗绿、纠结并且张扬的小东西着实很可爱，像一朵忧郁衍生的花儿，你说它美不美？
　　
　　二
　　
　　“你说，你想不想我？”刘畅车头一拐，在我面前刹了车，一脸认真，用他的那双褐色的眼睛，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我什么也没说，转头绕过了他，径直步入人群。
　　
　　“张萨然，我要我们在一起！”我听到刘畅在我身后喊出这句话，楞了一下，四周已经有人在抿嘴笑，我停下步子，拢了拢书包带子，步入人群。
　　
　　那些琐碎的笑声和议论声在我身边响起又再淡化，不过走100M路的时间。100M路后，我融身于一片喧嚣之中。
　　
　　三
　　
　　走进教室的时候，我注意到廖子狠狠的眼神在我视线中移过。我在心里悄悄地冷笑了一下，径直走到教室后面的座位上。
　　
　　突然的，我的手触到了一团暖暖的东西，抽出一看，一条围巾，米白和墨绿的格子。林的笔迹，流畅的钢笔字，他说：“你需要一条温暖的围巾”。
　　
　　转头望向窗外，窗外，绿叶葱茏，它们环绕着一簇有着细白却饱满的白花瓣的花儿，校道上来往着三五成群的陌生女孩，她们脸上的不为人知的笑容在明媚的阳光中十分招摇。视线回到窗外的白花瓣上，看着它们一动不动的样子，我在想，那是林还是何的手指。
　　
　　放学了，我从桌子下拿出林给的围巾握在手里摩挲，确确实实，很暖，这种暖意从我的掌间汇入，融入我的身体，在我的体内氤氲。可是最后我还是关上了书包，将围巾塞回了抽屉。
　　
　　最后，我该不该要这样的温暖？
　　
　　四
　　
　　我的帆布鞋总是脏兮兮的，与我干净漂亮的棉布裙很不和谐，这与我偏爱走在尘土飞扬的路面有关。我偏爱走在尘土飞扬的路面上，偏爱看那些陌生的行人留下的破碎足印，偏爱沿着这些足印在尘土飞扬中慢慢蠕动。有时候我想，给我一串足印，是否可以到任何我想去的时刻？
　　
　　笨。
　　
　　这是一条僻静的尘土飞扬的小路，我低着头，数着步子，慢慢到走。“张萨然。”突然地被叫住，转头，看到的居然是廖子红肿的眼和眼角淡淡的泪迹。
　　
　　我吃惊，转身，刚站定就被她扇了一耳光，“啪”的一声，干脆利落。揉揉火辣的脸颊，我微笑，问她：“和刘畅有关？”
　　
　　她举手，准备扇第二个耳光，我拦住她：“别傻了，你以为你是谁？”
　　
　　接下来廖子倾泄而出的眼泪再次让我吃惊，她呢喃：“他走了，再也不回来了。”这一刻我看到的廖子似乎是我自己，这一刻我觉出了自己的自私，瞬间的失意袭来。
　　
　　他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这一刻我伸出手来，走近廖子，轻轻地去拭她眼角的泪，可是她把我的手推开了。她推开了我的手，一路狂奔着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廖子也要消失了吗？
　　
　　大概吧，自从刘畅出现在她生命里后，我和她渐行渐远，到了现在，近乎行同陌路。
　　
　　大概吧，她也要消失在我生命里了，连她也要消失了，这个曾经站在我身边看着我与何相遇然后相离的女孩，和何一样，离开我。
　　
　　这样，我的生命里就只剩下林了。
　　
　　五
　　
　　脱下脏兮兮的帆布鞋，我光着脚站在地板上，开始想三个名字。
　　
　　刘畅。我们最后一次通话是在几天前的一通电话里。“我要走了，去新西兰，和我妈一起”、“你到底爱不爱我”、“再见”，这些都是他说的，我依旧保持沉默。沉默啊沉默，这要我怎么说，刘畅我可以和你说那天我走向你仅仅因为有那么一时的幻觉让我想起了何吗？刘畅，这一次我让你走的彻底了。
　　
　　林，手指很白，很修长，和何一样，我想我是喜欢他的。
　　
　　何。十四岁时我遇见他，他说：“张萨然，我们一起吧。”十五岁时，他离开了我，去了新加坡，离开得彻底。我无力，十六岁时，我在林和刘畅身上找到他的影子。
　　
　　自私啊自私，张萨然，你真是一个自私的小孩。这样的小孩，能让人原谅吗？
　　
　　六
　　
　　何离开后，我常在梦里看到他。
　　
　　这样的情节异常清晰。
　　
　　他靠近我的面颊，拢拢我额前的细碎的头发，我听着他的平缓厚重的气息，在他的褐色的眼睛中看到一个清晰的我在高傲地微笑。
　　
　　然后，他后退，举手，缓慢地张开他的修长白皙的手指，我依旧微笑，微笑着看他手纹明晰利落的掌心在我面前一动不动的样子，最后，他的漂亮的手指缓慢地垂下了，好象一朵花瓣细长的白色花儿在迅速地萎去了。
　　
　　终于，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留给我一个逐渐模糊的背影。
　　
　　然后就醒了，张开眼，我吮到了泪的苦涩。
　　
　　这些苦涩的泪有没有在我的脸上画出一朵纠结并且张扬的泪花？
　　
　　泪花阑珊，不可原谅。我不能原谅自己的懦弱。但我到底还是懦弱了，泪花阑珊，一夜阑珊，枕头上满是它放肆过的痕迹。
　　
　　七
　　
　　“张萨然，你出来。”
　　
　　廖子？
　　
　　我被她拉到楼下，楼下正站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林！
　　
　　我看到廖子在一边默无声息地浅笑。廖子你真的希望这样站在我身边笑看着到最后一个人独自勇敢的我吗？
　　
　　我转身，要离开。
　　
　　“小萨，何，何对不对？有和我一样的手指的何？”林激动的声音在我的背后响起。
　　
　　我坦然，我无耻，我不可原谅，让我离开吧。我这样想着却站在原地迟迟没有移动。
　　
　　“还有刘畅对不对，和何一样有着褐色眼睛的刘畅？”
　　
　　我自私，我不可原谅。我的眼泪流下来，我要走了，一端路后，廖子的浅笑和林的声音都会淡化，我会再次融身于一片喧嚣中。
　　
　　我不可原谅，我要走了。
　　
　　“我们在一起，我不是何。”我知道一旦我转身就会看到林认真的脸。
　　
　　我没有迈开步子。
　　
　　“何已经过去了。”廖子的声音响起，“站在远处，我生气，生气你笨得一塌糊涂。”
　　
　　这一刻，我再次转身，看到了林的一脸认真和廖子的浅笑，这一切在阳光下招摇，模糊了我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