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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亲情文章2020-05-08 05:52九九文章网山那边的山

  村子东南鲤鱼岭是条东北西南走向黄土岭,风水先生说那里是个风水宝地。那里散落着许多坟茔,只要站在山坡上,就看到一片片坟茔连成一座座灵魂的村落。我家的祖坟也在那里,苦难一生的母亲一直是我挥之不去的牵挂。
  
  每每想起母亲,心中隐隐作痛。母亲一生坎坷,命运多舛,个性刚毅,宁折不弯。儿时的记忆里,母亲整日忙碌,白天去生产队务工,挣几个工分养家糊口,晚上,坐在昏黄的油灯下做针线活,为我们姊妹几个缝缝补补。那时我最害怕的是游街和开批判大会,每次游街,母亲就一手抱着周岁的妹妹,一手拉着四岁的我,和几个叫地富反坏右的人,走在游行人群的前边,他们的胸前都挂着一个白牌子,上面都写着黑字并打了个大大的差钩。后面的人大声的喊着什么口号,喊着打倒谁谁谁的,有时还喊着母亲的名字。

那些叫地富反坏右的人个个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好像担心着什么,唯有母亲始终昂着头。每次喊到母亲的名字,我就抬头看母亲,母亲用力的咬着嘴唇,紧紧的拉着我的手,妹妹却吓得哇哇大哭。有次游街我实在走不动了,哭闹着不想走,几个戴着红袖箍的人跑过来大声的呵斥母亲,旁边一个叫李姥姥的看不下去了,把我抱到她家里,一边给我擦泪一边跟我说:别听他们胡说,你娘可是个好人哩,还给了我半个窝头吃。最难熬的是晚上开批斗会,我和妹妹年幼,每次母亲都得带上我俩。

批斗会在村中的一个小广场,点着耀眼的汽灯,人们都戴着红袖箍,胸前佩带红像章,随着主持人的演讲,人们大声的喊着口号:······万岁,打倒地富反坏右分子,无产阶级……好……。不时有人走向舞台,控诉旧社会,人们说那是忆苦思甜,说我母亲她们在旧社会剥削压迫穷人。刚开始我还好奇,看人们轮流上台诉苦,可当看到母亲被人拉上舞台,让她交代怎么剥削穷人时,我害怕他们打母亲,大声的骂着那些人,招来的是母亲被更多的批斗。他们甚至用柳条抽打母亲他们,更甚者我亲眼看到有人用污水泼向一个挨批斗的老人。批斗会会开到深夜,挨批的人轮流上台交待“罪恶”,唯有母亲始终不低头,不说话,任凭他们打骂。只是每次回到家里,母亲就默默的流泪,我呆呆的蜷缩在炕角,不知所措。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渐渐了解了母亲。母亲是家中独女,十六岁那年嫁到我村一个富裕人家。虽说是富裕人家,却雇不起长短工,也得起早摸黑,天天劳作。丈夫小她一岁,平时还得照顾他。这样的日子没两年,就遇到了土地改革,母亲的苦难开始了。她的丈夫由于读书识字,被人嫉妒,说他逃避征兵南下,当着母亲和她家人的面,给活活的砸死了。

那种撕心裂肺的生死离别,母亲一直埋在心里。家没了,地没了,人阴阳两别,母亲带着同样和她命运相同的大姐,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靠给别人做针线活,洗洗涮涮,甚至是挖野菜养活大姐,从没开口要过饭。衣服是别人可怜大姐硬塞给母亲的。由于饥寒难耐,大姐的脚被冻坏了,至今走路一跛一颠的,记载着母亲的苦难。人们看他母女可怜,就给母亲介绍了一户失去妻子的人家,没过半年,母亲就离开了。在那个阶级之上的年代,那户人家嫌弃母亲出身富农,处处刁难母亲,不拿娘俩当人看。

母亲一怒之下,带着大姐又开始了流浪的生活。后来母亲遇到我父亲,父亲出身贫寒,八岁起给元氏的大户人家作童工,直到不惑之年才回到村里。在别人的撮合下,嫁给了我父亲,幸运的有了我和妹妹。妹妹刚刚降生,就遇上史无前例的大革命,陈年旧账又被翻起,这场灾难一直持续了十年。
  
  由于父亲多病,生活的担子一直压在母亲的肩头,家里地里全靠母亲一人。在那个靠工分生活的年代,一家几口全靠一个女劳动力,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每到年终决算,是母亲最难挨的日子,由于工分不够,还得给队里交一百多块。一百多在那时可是个天文数字,去哪里弄那一百多啊。为了填平工分,母亲就去工分多的人家,也就是分红的人家打几天工,帮人家给小孩做衣服,照顾老人…..让人家匀给点工分,少掏点钱。我小时记忆最深的只有两个字:饿,冷。

春天还好,地里有野菜,像嫩杨叶,嫩柳叶,芽丛,荠菜等,都是我家主食。有时回家了饿得不行,就从缸里捞碗柳絮吃,觉得这是是天下最好吃的。有年秋天,我偷偷从地里掰了几穗玉米,被母亲狠狠的骂了一顿,玉米没吃成,被母亲交到了生产队。青黄不接的日子,母亲晚上经常不吃饭,就看着我和妹妹吃,现在想起来,眼泪就止不住,明白了母亲为啥不吃了。母亲当年是咋熬过来的啊!麦收时节,天旱少雨,人们浇园都得排队,为了能吃上青菜,母亲整宿睡在井旁。人们常说半夜三更的辘辘声响起,那一定是你娘在浇园呢。
  
  由于过度的操劳,母亲早早的就满头白发了,人们常跟我提起,说你娘那时可好看呢,可在我的记忆里,母亲的额头早早就布满了皱纹,昏黄的油灯下,带着老花镜在那里穿针引线,很少看到她的笑容。终于有一天,几个人来到我家里,给了母亲几十块钱,说是平反了,说是给母亲的补偿。母亲说啥也不要,对那几个人说: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孩子命大,没饿死,没冻死,那几个钱算什么。那几个人也没多说什么,就说这些年来人们都知道你受了委屈,遭了罪,留下钱就走了。他们走后,母亲嚎啕大哭了一场,都惊动了左邻右舍来规劝母亲,说往后的日子就没事了,孩子们都大了,好好上学,考个大学给你争气。我是第一次看到母亲这么酣畅淋漓的大哭,我也流泪了,默默的陪着母亲,知道了解放的真正含义。
  
  母亲生来好像就是和命运抗争的命。我大学毕业的第一年,母亲终于病倒了,在病床上一躺就是七年,终于带着对我们无限的眷恋,带着一生的苦难离开了这个世界。母亲去世那天是腊月二十二,人们都在忙着准备过年,在这合家欢乐的日子,母亲离开了我们。二十六送别母亲那天,全村人几乎都来了,特别是和她年龄相仿的人,都来送这个苦难一生的老姐妹。几乎没有哭声,人们都是默默的流泪,他们知道母亲一生不喜欢哭,也不会哭。
  
  每年的清明,我都会在母亲的坟头默默的流泪,陪母亲坐会儿。坟头四周散落着许多鹅黄色的野花:芽青,叶衣,蒲公英等,都是母亲爱吃的野菜。看着这些野花,心里忍不住一阵阵发酸。母亲一生教会了我们许多,最重要的是教会我们怎么样做人。就像那些野花野草的,不为名不为利,该绿的季节发绿,该开的季节开放,默默地走完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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