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栽花椒

　　孟塬地势高，天旱、少雨、多风，尤其是那些崖头、沟沿、涧畔，种庄稼，十料九不收，即使偶尔能收上那么一料，产量也低得让人汗颜，除去犁地、施肥、种子、收割等一揽子不得不开支的费用，把人工白搭上，所得能不赔本儿，也都是天官赐福了。政府见此心里十分着急，怎样才能让农人很快脱贫致富，于是号召起多种经营来，要他们在地里不种粮食作物而改栽花椒树。   　　迫于行政命令，农人不栽花椒树不行，但民以食为天的强势传统耕种观念，一时半会儿却难以改变，他们在栽椒树的地里仍然继续套种农作物，且唯恐所栽的椒树长得快，枝繁叶茂，遮住庄稼的阳光，于是犁地时，驱赶牲口，一个劲儿尽量往椒树跟前犁，以致把椒树左右两侧的根都给犁断，裸露地面，可怜这些尚未长成的椒树，一棵棵被折磨、摧残得根断枝折，皮开肉绽，遍体鳞伤，摇摇欲倒，气息奄奄，半死不活，在艰难困苦卓绝的环境下拼命挣扎，仅求得能够保住一口气，苟延残喘，不与世长辞；要想它们见经济效益，那得等到猴年马月？简直好比是秃子头上的头发——不长，你也别想。   　　不几年，北面的韩城，东面的芮城，花椒形成气候，打出品牌，且日渐声名鹊起，孟塬有人趁农活儿不忙，得空儿去那里给人家打短工摘花椒，回来喜出望外，见人必说那里栽花椒的效益如何如何，加之政府此时又号召“退耕还林”，地里栽树，一亩地还给补贴很多年钱呢，好上加好，何乐而不为？于是大大吊起孟塬人在耕地里也栽花椒的胃口，一些偏远村庄，这才兴起了栽花椒热。
    　　起初，他们如饥似渴，像引进人才一样，自郭隗起，来者不拒，不管什么品种，只要是椒树苗，像上古的周公，捉发、吐哺，一买来兴致勃勃，懵里懵懂，往地里就栽，其目的是先把政府退耕还林补贴的钱套到手再说。不过，这回他们再也不把椒树不当回事了，心里还依稀有一丝奢望：栽椒树三两年后挂了果，比种庄稼划算。这回人把花椒当事了，故而，很快也就见了成效，不过他们这才发觉：椒树品种不同，花费同样的劳作，所获得的经济效益差别却很大。青椒优点多，不仅果实生长膨大快，长成所需的时间短，还颗粒比大红袍要大得多，产量高，而且树上刺少，摘起来不太扎手，速度快，进一步摘下来还好侍弄，好管理，一切话都好说，而不像大红袍花椒，果实颗粒小，产量比不上青椒不说，树上刺还蛮多，加之果梗没有青椒嫩，颇皮实，摘时怎么拧都拧不下来，掐不断，心里着急猛一使劲儿，不小心手就碰到花椒刺上，扎得生疼，尤其是一旦花椒水儿随之流进椒刺所扎的肉眼儿里，钻心疼，那滋味儿就像被蜂蛰了一样，疼得人忍不住直想掉眼泪，放声嚎啕大哭，要不了多长时间，手就被花椒刺扎得鲜血淋淋，伤痕累累，惨不忍睹，羞于见人。且大红袍花椒摘回来不好说话，难侍候，一不当心，所晒出来的颜色就变了，不仅不鲜红，还黯淡没了光泽，这一来卖价大受影响。再说，雇来摘花椒的人，人家一般也大都乐意摘青椒而不情愿摘大红袍花椒，摘椒时大红袍比青椒一斤得多给人家付一块钱工价，就这还难寻人。两相比较，大相径庭，孰优孰劣，一目了然。所以，一时间人们俱都开始鄙弃大红袍花椒而争相栽起青椒来。   　　可是，到后来花椒树大量挂果，作为商品，一上市交易，农人们这才发现青椒价格不稳，甚至有时低到一斤只卖人四块来钱，给采摘人付工钱，一斤就得两块，先把一半儿钱给了摘花椒者，不要说自己平时还要得给花椒地里施肥、中耕、除草、灭虫……到时候还得管摘椒人吃喝、住宿，花椒摘回家更要自己去卖，总之，有相当好一些活路尚需自己来干。屈指这样一算，顿时傻眼了，立马觉着栽青椒不合算，划不来账。而大红袍花椒尽管刺多，难摘，像有的人一样，难说话，难侍候，但它投放市场，价位要高得多，一斤鲜椒竟能卖到八至十块钱，经济效益好多了。原来，商家人家把大红袍花椒称之为“香椒”而竟把青椒鄙视叫做“臭椒”，哪种椒，他们用鼻子一闻就知道。   　　农人见此观念又一次发生大变，大红袍花椒素日那些不为人所喜爱的地方，一时居然全都被忽略不计了，有甚者竟挥斧把好不容易已经长成的青椒树全砍掉，重新栽起大红袍花椒，并且还开始在大红袍花椒家族里进一步寻找起更优良的品种来，很快，什么秦椒、风椒、黄盖、狮子头、疙瘩椒、无刺椒等等，异彩纷呈，纷至沓来，不一而足，竞相争宠，一时弄得农人竟然目不暇接，瓜园挑瓜，挑得眼花，手足无措，无所适从。   　　经过一番反复比对、筛选，孟塬农人很快就从中发现了一个很不容易为人所发现的秘密：大红袍花椒也有很多品种，它们的区别在于羽状叶片的多少，叶上面的刺方位之分——有的只是羽状叶叶柄上有刺，而有的不仅叶柄上、下两面有刺，就是叶脉背面也有刺，更有甚者叶脉背面、正面全都长有小刺。可以说身上有刺，枝上有刺，叶柄上有刺，叶脉上有刺，浑身上下到处长的都是刺，一言以蔽之：彻头彻尾的刺儿头。它那气势，让人望而生畏，谁跟它打交道肯定倒霉，即使有人有心与之交往，见此也都明智得老远望而却步了。然而，大红袍花椒，它们似乎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用这些众多的刺，来护卫自己的人身安全、合法权益及人格尊严，抵御外来亵渎、qinfan，防范不测，彰显自身桀骜不驯、不屈从流俗的xing格。可让人感到迷惑不解的竟然是：刺越多的大红袍花椒，品种越上乘，所结的花椒颗粒还越丰硕，越繁密，果穗也越大而紧凑，摘起来事实上并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艰难，花椒的颜色也更鲜红而有光泽，到头来产量还不比青椒低，当然说到经济效益，那更斐然可观，是青椒的好几倍，青椒压根儿难以望其项背。历来看重现实的农家人，这以来一下子从根本上把观点改变了，显得格外大度、包容，再也不斤斤计较大红袍花椒的刺多，难侍候等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了，而是觉着世上事大凡都是这样：越有个xing，越难说话、难对付的，就越有才华，越能创造出惊人效益，干出惊天地、泣鬼神的业绩。是不是“刺儿头”，关键是看你能不能包容它，降服它，利用它，让它心甘情愿的臣服于你，为你所用。传说中薛平贵的红鬃烈马，劈山救母中沉香的神斧，《西游记》中唐僧的坐骑和他大徒弟孙悟空，岂不都是这吗？   　　现如今，孟塬沟李家村一带人所栽植的花椒，几乎全是大红袍，青椒树差不多早已砍完，荡然无存了，其他地方的人也都渐次纷纷意识到这一点，争相效仿。他们跟上栽花椒树可受大益了，不信，你亲自到那一带看看。沟李家村地处偏远，在华阴和潼关的两交界，过去从来无人问津，但近年来光花椒一项，一家一年少则收入上万元，多则还有成十万的，虽名不见经传，而实际上要比那些挂什么光荣牌匾的示范村之村民得利实惠得多，富得多，有内膘，(星辰美文网www.meiwen1314.com)在潼关县城买商品住宅楼的，一家挨一家，数不胜数，只是目前一时还美不外见，不为外人广泛所知罢了。这一切全得力于栽花椒。   　　花椒，尤其是大红袍花椒，尽管浑身都长满刺，扎得农人无可奈何，但它适应xing强，能在贫瘠的土地，自然条件不好的环境下生存，且创造出非同寻常的经济效益，所以最后还是得到了农人的一致认可、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