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戒传
“我可以戒去五荤三厌，可以断了后路随他去那西方极乐，可我终究戒不掉你，断不了念。”
——八戒
不知过去了多少年，可我仍然记得二娘那个孤傲的身影，终是不同于阿娥的。如血的夕阳让我想起那日的烈火，而如今观音的话是唯一支撑我去往西天的理由，她告诉我、成佛便能去到凤山，便有可能看见二娘。于是我甘心受她点化、拜那秃驴为师。
“呆子！”
“为什么明明是神，却偏要重头来过，这西天，真那么稀罕吗？”
“如果不成妖，不堕轮回，何以懂得神的贪与恶，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这一念，只在神，而不在我们。”
猴子仰头看着天边，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猴子，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他眼里有泪，但也只是一瞬。
百年前，我还是天蓬，是阿娥的天蓬。
那银河边第一次的交集便注定了后路。
“你在干什么？”我停下手循声回头，便陷进了那双黑眸里，无法自拔。我知道，她是嫦娥。
“我在布兵，你想看么？”
“想”
我挥手，天河里的所有光点开始慢慢变的强烈起来，然后就是整齐的十万天兵。
“原来你就是天蓬元帅。”她的笑容让我第一次喜欢上这虚名，喜欢上这冰冷的银河。
蟠桃宴，阿娥于宴中献舞，我能感觉到她的不情愿，和她看我的眼神。我大步上前，牵起阿娥的手带她离开。
“站住！”王母在身后怒喝。“天蓬，你是要反了吗？”
“臣不敢，臣只是保护了自己所爱之人。”
“爱？天庭是没有爱的，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王母的嘲笑传来，同时还有她的发钗，嵌进了阿娥的发髻。我们紧握的手松开了，阿娥的眼神不再温柔，充满防备，我知道，我们输了。
“天蓬元帅调戏嫦娥，现贬其下界为人。”
在执刑官来以前，我自行下界，并选择了畜生道，我不愿为人，我要记着这眼前的一切。
肮脏的猪舍，难闻的气味，还有十几头“兄弟姐妹”，他们争抢着拱向母猪的怀抱。我不可能接受此般的生活，我撒开短小的腿向门栏奔去，背后是猪们的诧异声“看啊，它竟然想逃出去。”“真是笨蛋，这样安逸的生活都不要。”……
然后，我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小猪，你和我一样，是渴望自由的，那我们就做个伴吧。”她是高家小姐翠兰，九岁的她为了我和父母争吵，硬是把我留在了闺房里。八年后，她长大成人，而我一身钢毛、庞然大物，她再也抱不动我了，没有人敢欺负她，因为害怕我的存在，她亦不愿意嫁人，因为害怕我被伤害。高老爷在我面前哭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该离开了，我不能那么自私，我不能爱护那个女孩，我只是头猪而已。
“阿娥。”我对着山头上的倩影高呼，不对，她不是阿娥，阿娥怎么会在这呢，可是，又如何会有这般相似之人。那一袭红衣蓦然回首，美的不可方物。此时的我已有人形，只是仍旧保持着猪的脸面。许是吓到了那红衣女子，她微微退后怒目而视，“何人放肆、敢闯我福陵山。”我信口说了个名字，叫猪刚鬣。“原来却是个猪妖。”“我不是妖，我乃上界天蓬元帅，无奈被贬下界。”
“那又如何，现下不仍是妖么？”她行至我眼前，不掩笑意。而我唯一的骄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我是卵二娘，这福陵山云涧洞的主人，本是一颗凤卵，却因孵化不良被母凤遗弃，修炼了千年成妖。凤凰五百年历劫一次，今年我要历劫涅槃，能不能成凤就看此次了，你原是天将，可愿护我？”我终是拒绝不了这样的眼神的，就如当年拒绝不了阿娥。
云涧洞的生活很平淡，二娘成了我的妻子，我们在山顶看日出日落，然后谈天，像一对寻常夫妻，那是我和阿娥从不曾拥有的生活，夕阳下，我侧目望着二娘的脸，其实我也不知道，此刻我眼里的，是阿娥还是二娘。
“天蓬，你为什么会被贬？”她和阿娥一样，喜欢叫我天蓬。
“因为我救了所爱之人。”
“是那个阿娥？”
“是。”
“她很美吧。”
“是啊”你也是美的，我在心里说。
终于到了二娘历劫的日子，她仍是一袭红衣，如初见那日。“天蓬，如果我成功了，你会去凤山看我么？”
“会的，我一定去。”我揽着她，坐在山顶。看着西方。
“如果我失败了，我会灰飞烟灭，你要记得我。”
“如果你死了，我就把你忘记。”我没有看她，右手紧握，冷汗淋漓。历劫前，我把所有气力皆给了她。然而天火来临时我依然不知所措。大火燃烧了很久很久，直到一只红色的凤凰缓缓升起，可是升至半空却又慢慢透明，直到消散……我知道，二娘失败了。那一刻，我竟然流了泪，从没有为阿娥流过的眼泪。终于明白，原来早在那一刻，便爱上了二娘的。我告诉自己，二娘已经去了凤山，我要去找她。
观音劝我皈依时，我同意了，不就是拜一个秃驴为师么，有何难？只要能找到二娘。
“大师兄，二师兄师父被那玉兔精抓走已有好几日了。”沙僧的语气里不知道是担忧还是敷衍，他的眼睛里再找不到当年卷帘大将的神采，一片茫然。
“那个秃驴，自有神来救，关我们何事？”猴子在石头上玩着他的尾巴，没有一点去救和尚的意思。我知道，我快要见到阿娥了。
果然，第二日，阿娥便照玉帝旨意来捉拿玉兔，她怀抱玉兔将要离开时轻声问我，我们可曾见过？我回答，见过，只是那时你一袭红衣，像极了一只凤凰。
二娘离开后，我回到高老庄等待那个唐朝来的和尚，翠兰一眼便认出了我。我已经很大了，可她仍然叫我小猪，仍然没有嫁人。仿佛回到了我刚出生时，那个可爱的小女孩。
三年后的一天，全村的猎人把我围在了庄外的草地，他们怎么可能制服得了我，然而他们抓住了翠兰，我知道他们不会伤害翠兰的，可我还是投降了。一支粗箭穿胸而过时，我笑了，这样也是好的吧，我可以去找我的二娘。
但我没有死，醒在观音和那秃驴跟前，还有一只猴子。
“你可愿带上这法环随我去往西天？”
“弟子愿意。”
“那你以后就叫八戒，法号悟能。”……
二娘，我可曾告诉过你，福陵山的那年是比天界更开心的日子，还有，我说过会忘了你，是假的。
而那西天，与我，不过虚幻罢了。